油醋街医院门诊大楼的屋顶上一百根火柴把新华头和他的手下围得水泄不通。石龙岗站在火柴堆中间,旁边是胡晓丽。一片蓝色帽子的海洋中,胡晓丽的红头巾显得特别刺眼。
医院监控室里监控男甲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屏幕上一屋顶的火柴淹没了新华头和他的手下。一个身穿便装的男人开门走了进来。他发现甲盯着屏幕,便也看了一眼,“搞什么?怎么都到屋顶上去了?”
“开会呢。”监控男甲答道。
屏幕上隐约可见石龙岗挥舞着手臂貌似在演讲。
“你们石总开会啊?中午上屋顶开会?有腔调啊,日光浴,赛过沙滩了。”
便装男说着在一个本子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开门出去了。火柴甲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屏幕。
屋顶上被围住的新华头貌似有点紧张。他看了一圈四周的火柴,发现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眼睛都直直地盯着他。他又看着自己的手下,发现他们想没睡醒一样,有的打哈欠,有的眼睛也睁不开还拼命摇着头。新华头看向胡晓丽,“没砸破,咋滴?”
这时,胡晓丽把扎在头顶的头巾轻轻地往后撸了下去,红头巾便滑到她脖子上,变成了围巾。胡晓丽又把围巾的结系得更紧一些,使自己的脖子被围巾紧紧地兜住。她做这些动作很慢,一板一眼地,看得周围的人都有点纳闷——这是干嘛?这点要拗造型吗?石龙岗看着胡晓丽摆弄红头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由于胡晓丽摆弄红头巾的动作,屋顶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你吱声啊,石总!”新华头喊道。
“你砸了我的人。”石龙岗的声音很软。
“那又怎样!不要说这些了,直接说怎么办!怎么解决!”新华头的气势有所上升。
胡晓丽一声不吭地拨开人群往外走。大家让出一条道,可是没人注意胡晓丽去哪儿。
“砸回。”石龙岗低声说。
“你是不是傻呀石总?你的人撂倒了我两个手下,我就砸了一个,你都赚了啊!”
“你先动的手。”
“还有没有天理啊!我先动的手?难道不是你先出拳?连出三拳?”
“可都被你躲了。然后你就击中了我的肋骨,很疼。”
石龙岗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腋下。众火柴面面相觑,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谁信哪!你们都信?你们石总连出三拳都被我躲过去了?那不是不给石总面子吗!”
就在这时,火柴堆里一阵骚动,然后人群闪出一条道来。只见胡晓丽手里拖着那只砸她脑袋的垃圾桶快步走入人群,直奔新华头,对,直奔新华头的头而去!新华头转身看见了胡晓丽,可是已经晚了!胡晓丽抡起垃圾桶就往新华头的头上砸去!新华头作势要挡,没想到他的两条胳膊都已经被身后的火柴给拽住了,他几乎就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垃圾桶直直地砸向自己的头顶!“哐——!”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声响,犹如低音炮的节奏。正当新华头身后的火柴要松开他的胳膊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胡晓丽第二次抡起了垃圾桶,而且更猛地砸向新华头的头!又是一声“哐——!”众火柴都惊呆了,看着新华头软了下去。身后的人忙松手,只见新华头倒在了地上,双手都没有捂脑袋。他的手下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正要扑过去拉新华头,这时,胡晓丽的动作更快一步。她第三次抡起垃圾桶,朝着地上的新华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这次没砸脑袋,而是砸在了胸口上。只见新华头的整个身子抖动了一下,接着胡晓丽第四次的垃圾桶猛击跟着就来了,接着第五次,第六次……
监控室里还在看着屏幕的监控男甲已经张大了嘴巴,两只眼睛几乎要滚出眼眶!屏幕上已经乱成一团。新华头的手下在试图拉住胡晓丽,众火柴又拉住这三个手下,还有火柴在拉住胡晓丽。只有石龙岗,直直地站在人群中,一直看着胡晓丽。屏幕上看不见新华头,只见胡晓丽还在拼命举起垃圾桶要咂。有几次被拉住了没砸成,有几次还是重重地砸了下去。这时,门“咔擦”一声,有人进来。甲慌忙切换镜头,屏幕上随即跳出另一幅画面。
屋顶上石龙岗站在混乱的人群中,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从他的眼睛看出去,此刻所有的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新华头的手下被火柴扑到在地,有一个挣扎着爬起来扑向新华头,却被胡晓丽抡起垃圾桶给咂了回去。胡晓丽像一个疯子一样又扑向地上的新华头,举起垃圾桶就要咂,却被一个火柴抓住了手。胡晓丽拼命挣脱,又一次成功地把垃圾桶砸中了新华头的身子。几个火柴拼命挡住新华头,接着把新华头拖出人群,然后架着他和三个手下一起从楼梯口逃了出去。胡晓丽轮着垃圾桶要追,被几个火柴像拔河一样死死地拉住。她终于放弃了,指着楼梯口的方向想喊什么,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甩手扔掉了垃圾桶,喘了几口大气,积攒了一些力气,然后——
“啊————!!!”
这尖叫声!火柴们都在捂耳朵,有几个居然还倒地了!可石龙岗却还是屹立不动,可是他的头发貌似也受到了这惊叫的冲击,突然开始往后漂动起来!
仓里满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对面。这时,从紧闭的窗外依稀传进来胡晓丽的第二次惊叫声!
“啊————!!!”
仓里满微微转头,看向那头把自己挂在院标上的雪鹰。只见那只雪鹰已经停下了工作,转头看向胡晓丽惊叫的方向,貌似在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仓里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啊————!!!”
随着第三声惊叫,镜头迅速从门诊大楼的屋顶往上拉起,鸟瞰屋顶。从拉起的镜头里可以看见那只院标,和院标上的雪鹰。几乎在镜头拉起的同时,那头雪鹰好像听到了发令枪响的短跑运动员,突然展开双翅飞离了院标,向着惊叫声的防线飞扑过来!屋顶上的人群看见了雪鹰,发出惊呼声。雪鹰俯冲下去!人群四处逃散。雪鹰“耶儿——”了一声,又冲向天空,然后越飞越远,最后不见了。胡晓丽看着雪鹰飞走的方向。石龙岗看着雪鹰飞走的方向。胡晓丽看着石龙岗。石龙岗看着胡晓丽。他们俩的脸上大大地写着两个字——奇怪!
没有觉得奇怪的是仓里满。他慢慢地放下百叶窗帘。随着帘子的下降,室内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帘子全部防下来后,仓里满站在窗前,低头沉死了片刻。然后他转身,抬头,看着那头巨大的雪鹰,看着它的双眼——一秒,两秒,三秒……
“磊矶村有磊矶山,磊矶山顶有雪鹰。雪鹰一冲万丈天,万丈天下有精灵。”
他看着雪鹰自顾自地念叨着。然后,他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笑得很欢,笑得很久。
屋顶上火柴们都已经散去。屋顶只剩石龙岗和胡晓丽两人。石龙岗看着胡晓丽,“砸过头了。”
胡晓丽抬头看向石龙岗,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的头,满脸问号。
“不是说砸头,是说砸头砸过头了,”石龙岗解释道,“过头了,过头!都把人砸晕了。”
胡晓丽不吱声,而是慢慢走向石龙岗。
“你都没出血,却把人砸得要抬走才行,是不是过头?”石龙岗以为胡晓丽还没明白。
“石总,这个不是做生意啊可以讨价还价的!”胡晓丽突然激动了起来。
“你说什么?”
胡晓丽走到了石龙岗面前,站住,“是他先砸我,然后就是向我宣战了你知道吗?我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砸回他,而且要砸到他没有还手之力!要加倍砸回,两倍,三倍,四倍!这不是做生意啊,石总!”
石龙岗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胡晓丽,貌似不认识她,“你太狠了,果然有兵马俑的气场。”
“你知道吗,我在楼梯口里放倒了那两个男人后他突然闯了进来。当时我吓坏了,就逃到了屋顶上。他在后面追。我哪打得过他呀!我就逃。没想到这混蛋居然用垃圾桶砸我,他砸我的头!这下我骨子里的血腥味突然冒出来了!我,我……”
“如果不是马上来那么多人,你可能都会杀了他。”
“你说对了。砸我?有没有搞错!还砸我的头!”
“他还是手下留情的,都没砸破你的皮。”
胡晓丽淡定地看着石龙岗——一秒,两秒,三秒……石龙岗倒不自在起来,“怎么?”
胡晓丽开始解开一直紧紧兜住脖子的头巾。她解得很仔细,一板一眼地终于解开了结。她拿下头巾,慢慢展开,然后把头巾递到石龙岗的眼前。石龙岗接过来一看,顿时惊呆了!
“都是血!啊!你流了那么多血!”
石龙岗抬头看胡晓丽,脸色颇为紧张。
胡晓丽却不紧不慢地说:“不要紧,血都凝住了,没事。”
“戴上这红头巾,还真的讨打!”
“您真有远见,石总!”
晚上,在油醋街一号饭庄仓里满的包房里充斥着仓里满无所顾忌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砸头砸过头,不是砸头是砸头砸过头了!这话说得真奇妙!”
“绕口令呢。”
原来隔着巨大的圆桌坐在仓里满对面的是胡晓丽。她头顶上有一块白纱布。
“你旧疤没好,又添新伤。”仓里满说。
“出来混么,难免。”胡晓丽颇在状态。”
“没想到这样的场面龙岗尽然压不住。”
“不是你做的局吧?”
“什么?”
“我担心这次打架也是你做的局,是电梯招标的同一套局。局中局?”
“干嘛?”
“试试我和石总谁镇得住场子啊!”
“别把我想那么坏!”
“那就好。否则我那么投入,如果真是一个局,我会很失落的。”
“不是。”
“我现在开始觉得什么事都是你事先安排的,心里反而觉得不够刺激了。”
“没有那么多局!记住我在工厂里和你说过的事就足够了。”
“晓得了。不过今天你请我来喝茶,不是没有事情吧?这可是你的密室啊!”
仓里满提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就在这时,门开了,仓健端着盘子走进来。盘子上的土疙瘩酒很显眼。仓健走过来把酒壶准准地放到了桌子中央,然后把酒杯放到两人面前。胡晓丽一直看着仓健,脸上有点不安。仓里满则看着酒壶出神。稍顿他问:
“是高南让拿的酒?”
仓健说:“是的。”
“他蛮聪明的。”
“满叔你来不是常规喝我们家的土疙瘩酒么?”仓健不解地问。
“你不懂。”
仓健就那么一点点的高兴劲被仓里满“你不懂”三个字给打得瞬间烟消云散。他不再吱声,而是弯下腰要拿土疙瘩酒。胡晓丽一下子站了起来,抢先把酒拿到了手里,“我来倒酒!”
仓里满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仓健没有争执,而是转身往外走去。胡晓丽绕过大圆桌走到仓里满旁边,拿起他的小酒杯,开始慢慢地斟酒。仓里满低头不语。
仓健拿着空盘子走进了厨房。他把正忙着吆五喝六的杨高南拉到了一旁,“老大说你给拿了土疙瘩酒说你很聪明。我不懂,啥意思?”
“咱们家的土疙瘩酒就要喝没了!”杨高南说。
“没就没了呗,再酿不就行了。”
“怕是以后都酿不出这酒了。”
“那就不喝了呗。我是问他为什么夸你聪明呢?你教我啊!”
“就是他常说的噶苗头三个字。”
“你刚才噶苗头了?”
“你看,好酒已经不多了,这时候还知道把好酒端上去,说明我懂客人的重要性啊。”
“客人?那不就是晓丽吗!”
“是晓丽啊!她不重要吗?呵呵……”
杨高南说着拍了拍仓健的肩膀,一边笑着一边离开了。仓健无语地摇了摇头,走过去取食物。
此刻在楼上包房里胡晓丽说:
“不要说我不忍心让仓健做小弟。我就是不忍心,我认。”
“我和你说一件事,而且要赶快说完,因为等菜上齐了仓健就得坐下来一起吃了。”仓里满并没有接茬而是突然鬼鬼祟祟起来。
“你让他一起吃?”
“当然。不然很快就会被人看出名堂来的,所以我必须请你和仓健一起吃饭。”
“嗯。说吧。”
“你知道那天有一个上海人在村子外面的山里摔死的事吧?”
“知道。说是雪鹰的异常反应,很少见哩。”
“你觉得这事可能是人为的吗?”
“人为?什么意思?”
“就像你刚才说的,什么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你是说事先安排好让雪鹰去抓那个人?这……”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上海人,听说是朗飞公司的?”
“没错。他是朗飞中国的前任总经理,不是现任的那个。他叫Paul,姓谭。”
“谭炮儿?”
仓里满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谭炮儿,谭炮儿,没错,这样好记。不过正确的说法是Paul Tan就对了。”
“哦,原来是洋名哈。”
“不错,是洋名。他们外企的人都爱取个洋名。”
“发骚呢。”
“倒也不是发骚,哈哈,说什么哪发骚!你把村子里的话都搁这儿说了。”
仓里满实在忍不住,又哈哈哈笑了一通,“我发现跟你没法严肃说事。”
“生活如此平淡,多找找乐子,不装。就我俩的时候,可以撒欢说。”
“好,咱撒欢说。”
“你有洋名不?”
“叫Lehman,听起来和里满一个样,是不?Lehman,里满。”
“这洋名真好,听着接地气。要说你名字的里满俩字还挺洋气啊,老外也有叫里满的。”
“仓里满这三个字别提多土了,非常中国,非常磊矶村。”
“可你刚才不也说了吗,那个叫啥?Lehman,对,听起来就是里满啊!”
“就是这么个道理。越是本土的,就越能国际化。我就信这个理。”
“越是本土的,就越是国际化。嗯,这个在理。就怕本土去学国际,越学越老土。”
“这是不是辩证之类的?”
“啥?”
“辩证啊,关于本土化和国际化的论点,就我俩刚才说的,可以写论文呢。”
“那就写呗!写一篇和做生意有关的论文,就用这越本土就越国际的论点写。”
“题目叫——从我的名字看如何实现本土化到国际化的转换。不对,转型,怎么样?”
胡晓丽哈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论文要发表了你的大名就响彻世界了!”
“嬉笑怒骂皆文章。你看……”
就在这时仓健推门而入。他端来了几盘菜,一一放到了桌上。仓里满向胡晓丽使了个眼色。
“那个,你一起吃吧,别忙乎了。”胡晓丽说。
仓健一愣,“啊?”
“一起吃!啊什么啊,我们仨西安回来后还没聚过。别忙了,一起吃。”仓里满说。
“你俩先谈事,我再张罗几个菜。等菜上齐了,我再过来坐不急。”
仓健说着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转身出去了。
“出息了。”仓里满吱了一声。
胡晓丽看着仓健在身后关上了门,怅然若失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问我为什么满叔要请那个副院长吃生活,在西安。”
“他和你说这事了?”
“他说了。”
“还是藏不住事。”
“他不可能对我藏住事。不过,我也知道,他最终会变的。”
“那是因为你变了。”
“我变是我选的。算了,说正事吧。”
“说哪儿啦,正事?”
“那个姓谭的。你说他的死,是有人设计要害他?”
“现在至少有两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这事有点意思。哪两个人?”
“一个是章颐。”
“章警察啊呀!他不是警察吗?那他有这想法不奇怪。”
“他可不是因为在磊矶村呆傻了才有这念头的。”
“他找你麻烦了?”
“你这么快就想到我头上了?”
“不是不是。”
胡晓丽慌张地又喝了一口酒。她放下酒杯,看见仓里满也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那,还有一个是谁?”胡晓丽问。
“万医生。”仓里满说。
“万总?”
“万医生在暗中调查Paul的事。我知道他找到了Paul的前女友,还和她谈了话。”
“那万总是和章警察一起在调查这事?”
“无所谓。”
“我觉得,如果他们俩比赛谁先解开这个谜团的话,那最后一定是万总赢。”
“哦?”
“万总聪明啊!”
仓里满貌似来了兴趣。他推开了面前的酒杯,然后坐直了身子,双眼直直地看着胡晓丽,“你猜猜看,我更愿意谁破解这个谜团?”
“干嘛要猜这个啊,挺没意思的。”
胡晓丽说着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她的一只手把酒杯在桌面上转来转去。
“你害怕了?”仓里满盯着她。
“我没害怕。”胡晓丽抬起了头。
“如果我说除了章颐和万医生,还有一个人也认为有人害了Paul,你觉得那会是谁?”
空气顿时凝结了。胡晓丽又低头看着酒杯。她用手转动着酒杯,发出唯一的声响。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然后貌似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我。”
仓里满终于松了口气,貌似他在等待着这个回答。他满意地把身子靠向椅背,“很好。”
“所以,你希望解开这个谜团的人,是我?”
“你解开了吗?”
“我没有调查你!干嘛要说这些!”
“怎么又说到我?难道你认为是我干的?”
胡晓丽惊慌失措地瞪眼看着仓里满,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
“不要这样害怕。一会儿仓健进来了看见就不好了。”
“我没有调查,更没有调查你。”
“你不用调查,因为你知道所有的细节。章颐不知道,万医生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什么细节?”
“我让婚礼推迟了两个星期。我让人送来了钻天炮。还有……”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仓里满闭上嘴,看着门被推开,仓健端着盘子走进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
说着他把盘子里的两盆菜端上了桌子。他发现气氛不对,就看了胡晓丽一眼。胡晓丽察觉。
“呀!这是什么啊?我尝尝。”
胡晓丽说着伸出筷子夹起一块透明的食物塞到了嘴里。仓健见状转身离开了。
“还有,我那天在工厂里和仓健说我要花两个星期才能准备好雪鹰。”仓里满继续说。
胡晓丽眼前顿时出现了同西安工厂厂区的场景——
仓健找到了在厂区里散步的胡晓丽和仓里满。仓里满正对着仓健训话。
“你喊什么?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你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每次!”
“你从一开始就打她的主意,还说给我机会?”仓健喊道。
“错。我一开始是打你的主意。我让你推迟两个星期办喜酒,就是为了准备好雪鹰让你能在雪鹰袭击的时候自残!可是你怕了,不干了。这是你的第一个选择。”
胡晓丽暗暗一惊!她回到了现实——
“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你也故意听见了。”仓里满说。
“好吧,既然你能让雪鹰在你想要的时间里出击,那就不能怪我了。”
“怪你?”仓里满一愣。
“
怪我有那个我最不想要的念头——你,就是那个控制雪鹰害死姓谭的幕后黑手!”
“没劲。”
“谜底解得太快了?”
“原来你真这么想。”
“章警察和万总也这么想?哈哈,那你无路可逃了。”
“你们都这么想,搞得我也开始相信那事真的是我干的了。”
“哎?”
“当所有的人都指着你的时候,你唯一可做的,就是认了。”
“这是谁说的?”
“我有时候一个人想想,如果我是凶手,这故事还真是完美无瑕,漂亮至极。”
“还有两个问题要解决。”
“我的动机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是如何说服姓谭的人在那一天去磊矶村登山的。”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要知道我和他并不熟。”
“这和做生意是一样的。你和他不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他的需求就可以。”
“然后设法告诉他磊矶村有能满足他需求的东西?”
“准确地说是告诉他磊矶村的山上有他需要的东西。是山上,而不是其他地方。”
“所以他才会去爬山?”
“准确地说所以他才会在那天那个时候去磊矶村爬山。”
“连万医生也没有你如此严谨的思路。”
“所以你还是想让我首先解开这个谜团了?”
“不用解了,是我。”
胡晓丽大吃一惊!可是她不得不故作镇静,因为仓里满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淡定。
“不不不不,你开玩笑的。”
“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但是我不会告诉你解题的经过。你自己解题。”
“黑叔来接我和仓健到你办公室的那天,他告诉我,说你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是啥?”
“他说你最喜欢别人在你面前撒谎,因为你喜欢揭穿谎言,你很享受这个过程。”
“接着说。”
“我想你刚才的话是角色互换游戏吧!”
“就是我在撒谎,然后让你戳穿我的谎言?”
“对的。”
“所以,你不相信那人是我杀的?”
“除非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那个人在那个时间去爬磊矶山的。”
“不想听我的动机?”
“如果你能说服那个人按照你的时间安排去爬山你就一定有动机。”
“说得好。章颐要有你那样的脑子早就能找到陶子了。”
“哈哈!这下我终于明白了!”
胡晓丽突然激动地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她拿起酒杯就要喝,却发现酒杯空了。她去抓酒壶却被仓里满伸手拦住,“哎唉!今天就这壶酒了,省着点!”
“哪怕只有最后一滴酒我也现在就要喝!”
胡晓丽说着拿过酒壶给自己满上,随后仰起脖子一口喝干!仓里满笑眯眯地看着胡晓丽。
“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原来你是想让我帮你做这个!”胡晓丽从鼻子里喷出一股酒气说。
“我没说。”仓里满还在笑。
“还用说吗?不惜说自己是杀人凶手也要让我自己闹明白你要我干什么!”
“我就是杀人凶手。”
“不信。”
“所以我才要急着扶你上位。”
“啊?”
“本来我有一年时间让你坐稳老大的位子,现在看来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为什么?”
“因为万医生也在查这件事。就像你说的,他比章颐聪明多了,不用多久他就会知道。”
“难道,你要走?”
“把你扶上位我就走。”
“你能去哪?”
“去陶子那里。”
“你今天就要和我说这事对吧?让我帮你找到陶子因为我比章警察脑子好使?”
“我没说。”
“不用说。”
仓里满转过身去背对着胡晓丽。他看着墙上的一盏壁灯,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奇怪的是,最近我感觉到陶子好像已经回来了。
“好像回来了?”
“自从你和仓健来我这儿之后,我突然开始感觉到陶子的气息,而且越来越明显。”
“别吓我。”
仓里满转回身子,“我知道她会回来的。她一定已经回来了,在上海。”
“你已经感觉到了?”
仓里满坐回到椅子上,“越来越真切地感觉到了,这不会错。”
“你想在万总解开谜团之前找到陶子,然后你和她远走高飞?”
仓里满突然咧嘴一笑,“远走高飞!这词用得好,太好了。雪鹰,只有雪鹰能带我高飞!
“也许万总明天就已经解开了谜团。”
“放心吧。我不知道万总什么时候会解开谜团,但我想他还不会马上来找我麻烦。”
“为什么?”
“他人好。真的,他不忍心摧毁我,不会说的。他会闷在心里,自己煎熬自己。”
“懂了!所以你才找他的麻烦,是为了让他不要自己煎熬自己,早点和你摊牌!”
“当然,现在还没到时候,毕竟他还没解开谜团。不过我需要时间预热。”
“到时候你主动和他翻脸,这样才能消除他因为替你保守秘密而忍受的内心痛苦?”
“所以我要他恨我,越恨越好。”
“你一直在为和万总翻脸的那一天做准备?”
“当然,也是为了你。你知道我们的计划。”
“可你的招数貌似很小儿科哩。”
“啊?”
“当着众人的面让万总替你和客人倒酒之类,像小孩子玩过家家。”
“你不懂万医生。”
“有用吗?”
“有用。他已经开始有反应了。”
“他和你对着干了?”
“和我对着干才是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他,他……”
“不说算了。”
“他把一壶土疙瘩酒送给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啊?这……”
“真的。”
胡晓丽拼命想忍住笑,结果把自己的一张脸扭成了一个小笼包。仓里满好奇地看着她说:
“在西安机场,他把一壶酒送给了一个兵马俑。”
“这也算个事!”
“他还给兵马俑说了一些话。”
“那个兵马俑,是你的线人?你怎么啥都知道呢?”
“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意外地发现那些有利于做出正确判断的线索。”
胡晓丽收起了笑容,“哦,这意外挺厉害。”她抬眼看了一下仓里满,“也挺吓人。”
“真吓人的,不是我。”
“是韩门。”
“脑子还挺快。”
“你终于等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是不是很兴奋?”
“我有事做了。”
“前几年你是不是觉得很没劲?都没个人和你对着干的。”
“呵呵,怎么说呢,因为知道今天要跟人打仗,所以前几年一直在默默地准备着吧。”
“也许,这个韩门,也一直在默默地准备着呢。”
仓里满突然像被戳中了心脏。他低下头,缓缓地嘬了一口酒,却半天没放下酒杯。然后——
“那天,韩门和我,还有那个老外,在卧室里开会。你有什么感觉?”
说着,仓里满放下了酒杯,直直地看着胡晓丽。他发现胡晓丽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看起来挺神秘的,可我不懂,也不知道你们三个为什么要在一起开会。”胡晓丽问。
仓里满的脸上徐徐展现出微笑。胡晓丽看着他,也抿着嘴笑了。
“聪明。因为我和老外的事你本来就不应该懂!”
仓里满说着拿起酒杯,对着胡晓丽亮了亮杯底,“现在,让我告诉你我害死谭斌的动机。”
“我先听着。”
仓里满故意四处看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嗓门,“都说谭斌手里握有能让那个和我在卧室里开会的老外身败名裂的材料。”
“那个威廉姆斯?我听你们都喊他威廉姆斯。”
“对的。威廉姆斯。我也知道这个人在中国做了不符合商业道德的事。怎么说呢,老外也是人,牵涉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也会铤而走险,所以在谭斌那里落下了把柄。”
“我不会问老外到底做了什么事。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威廉姆斯是和我们千马做生意的。那么既然谭斌有心收集他的老板威廉姆斯的黑材料,那么谭斌的手里会不会也有我的黑材料呢?嗯?”
“这个……倒也合理。可是谭斌威胁过你吗?”
“没有。他几乎没机会和我见面。”
“那你怎么知道他手里有你的黑材料?”
“恰恰相反,他手里根本没有我的黑材料。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黑材料!”
“那你……”
“别人不这么想啊!他们以为!他们以为!他们以为你知道吗!”
仓里满的嗓门越来越响了,“他们以为我有黑材料!他们以为谭斌威胁我了!他们以为我杀了谭斌!懂?”
“这样啊……”胡晓丽有点慌了。
“这就是他们的逻辑!章颐,万医生,还有……很多很多人!”
胡晓丽的一张脸上写出了两个大字——紧张。
此时哎杨高南的办公室里可以听见他哈哈哈哈的大笑声,“你们俩就这样丢下你爹跳到了另一架飞机上回了上海?”
原来是仓健正坐在他对面,“晓丽拉着我就走,我爹都愣住了。”
“厉害啊,你们俩!你爹那脾气都被你俩整得服服帖帖的。要在村里,你们敢!”
“我俩的行李还在我爹那架飞机上呢。我爹说他拿都拿不动。”
“没人去接你爹啊?”
“章警察去机场接的我爹,一直开车把我爹送到了家里。”
“又是章警察。”
“怎么了?”
“不是。最近老听见章警察章警察,好像村里没有他不行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还说章警察了啊?”
“这不和我媳妇视频的时候章警察还来串门呢。”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了胡晓丽的身影。
“在这哪你!”她瞪着仓健大声地说。
杨高南一见胡晓丽突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晓丽!”
“杨叔!我找仓健呢,半天不上来,满叔等着他喝酒呢!”
杨高南转身面对着还坐着不动的仓健,“去去去去!快去喝酒,这儿有我哪!一会儿我喊你下来取。哎,你等等!”
说着他作势要往外走。胡晓丽马上侧过身子,杨高南小心地侧着身从她身边走出办公室。
“走吧,满叔一直等着你呢。”胡晓丽催促还不移动的仓健。
“谈完事了?”仓健冷冷地问。
“谈什么事啊!就是和你喝酒来的。”
“那就是谈完了。走。”
这时杨高南在厨房里大声喊着仓健,“仓健!这蹄子好了,你干脆端上去吧!这可是你媳妇最爱吃的!”
……
那天晚上有一轮明月当空照。已经很晚了,街上人烟稀少。胡晓丽和仓健慢慢地走过来。
“今天都没醉。
“没放开喝。
“你干嘛不放开喝?
“气氛不对。
“你不是和满叔聊得挺欢的吗?还教他骑马,把个满叔乐得前仰后翻的。
“我又不傻。你俩有心事。
胡晓丽抬头看了看明月。仓健不再吱声,默默地往前走。胡晓丽一边走,一边在沉思。
仓健说得没错。今晚,胡晓丽的心情很沉重。在饭桌上,她和仓里满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可是,言语间胡晓丽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充满着鬼魅气氛的压力。她甚至有点害怕。
胡晓丽靠近仓健。她挽住仓健的胳膊,身子紧紧地贴着仓健。仓健没有反应,继续往前走。
胡晓丽早就意识到仓里满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可即使这样,她也万万没想到仓里满会当着自己的面承认他是杀人凶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真是凶手,很显然,他无比地自信。他自信根本没有人能找到证据,甚至没有人能推理出他和被害者的关系,更不要说他是怎么说服被害者在他想要的时间爬上磊矶山的了。还有,他是如何控制雪鹰的?怎么做到在他想要的时间里让雪鹰展现出少见的对人的攻击性的?这一切都让胡晓丽更愿意接受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仓里满在撒谎,他根本不是凶手。想到这,胡晓丽的心好像轻松了起来。
胡晓丽挽着仓健的胳膊,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仓健的脸。仓健继续走着,没任何反应。
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也就是说,他不怕做一个杀人凶手!
胡晓丽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继续挽着仓健往前走。
看来,他是不是杀人凶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怕杀人!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不怕承认自己杀人,因为他自信比所有人都聪明,自信别人抓不住他!他甚至向胡晓丽分析了自己杀人的动机!哦!那不是真的,他只是要胡晓丽记住,他是没有黑材料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要胡晓丽选择相信他就是没有黑材料的一个人!
胡晓丽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哦!”。她抬头看月亮,月亮也没有理会她。他们继续往前走。
所以,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胡晓丽他对她已经完全信任,信任到不怕有朝一日胡晓丽会指证他说过自己是磊矶山杀人凶手的话。如果说西安之行证明了仓里满对胡晓丽的信任,那么今晚的会谈则证明了仓里满对胡晓丽的信任已经深入了骨髓。是什么让他对她的信任发生了质的变化?是自己在最后一刻选择了重回上海?还是自己在屋顶痛扁了新华头?还是,他发现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线索?想到这儿,胡晓丽不禁摇了摇头,因为她怎么找不到答案。她想起仓里满刚才说过的一句话——经常会意外地发现有利于做出正确判断的线索。可胡晓丽知道,如果人心无意,就不会有意外。
“你遇到过最大的意外是什么,仓健?”胡晓丽侧着脸问。
“也就是自己没想到的事?”仓健很应景地反问了一句。
“是啊,就是意外。”
“只有你想了,才会有没想到的事。如果你根本没想,就没想不到的事,就不存在意外。”
胡晓丽突然松开挽着仓健胳膊的手,一下子跑到了仓健的面前,“喂!这么有深度的话居然是你说出来的!是不是佛教?”
仓健看着胡晓丽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眼睛,“由于我从来不想事,所以发生在我眼前的所有事情,都是意外。”
说着仓健调整身姿准备迎接胡晓丽的吻。胡晓丽眯起眼睛,慢慢地把嘴凑上去。突然——
“啊!搞什么!”仓健大叫。
“哈哈哈哈!不是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意外吗?哈哈哈哈!那我就给你一个意外!”
只见仓健弯着腰捂住了肚子,一脸酸楚的样子,“哪有戳肚子的!刚吃完饭的肚子!酸!”
胡晓丽又跳回到了仓健的身旁挽住了他的胳膊,鼓鼓的肚子才好玩,戳上去有感觉!”
“你的肚子鼓起来才真的好玩呢。”
胡晓丽一愣。她抬头看着月色下仓健的脸。仓健用另一只手揉着肚子。他俩继续往前走。
得到一个人深入骨髓的信任,必付出代价,况且,那个人是仓里满。胡晓丽知道,从此以后,她可以继续和仓里满没大没小地说笑,也可以和他你来我往地争吵,但绝对不可以背叛。因为,今天的谈话已经向她传递了一个无比明确的信息——背叛,就意味着被杀。
胡晓丽幽幽地说:“仓健,我们要个孩子吧!”
“什么?”仓健大吃一惊。
“我们要个孩子。”
仓健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胡晓丽,半天没说话。
“你不想和我要个孩子吗?”胡晓丽问。
“你,耍我呢吧?”
“我是认真的。在西安的时候,爹不是都说了么,他要你续香火。”
“你不是刚摊上大事了么,我一直觉得你不会现在要孩子。”
“什么摊上大事!”
“满叔的事啊!你怎么突然想要孩子了?”
“什么突然想要孩子啊!我不是你老仓家的媳妇吗?”
“这,这真是,真是意外!”
“那就是你也有想过这事了?如果没想过就不存在意外了,是你说的啊!”
“想过想过!怎么没想过!可我不敢说啊!”
“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仓健兴奋的脸一下子又耷拉了下来,“是不是等一年后再要孩子?不说也能猜到。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之类的话趁早收起来吧。”
“恰恰相反。我们要尽快怀上孩子,尽快!”
“你说的是真的!”
“看你的啦哈!如果一时半会儿怀不上,那就等几年再说!”
“那还等什么!快!”
说着仓健拉着胡晓丽的手就往前奔。胡晓丽咯咯咯笑着被他拉着跑,身后落下一句话——
“今天不行!都喝了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