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坐在办公桌后面噼里啪啦地击打着键盘,然后重重地回车——搞定!他松了口气,慢慢地把身子靠向椅背。小美拿着笔记本进来了。
万国伸手止住了她。“等一会儿。”
“知道了。”
说着小美转身就要退出去。
“帮我把门关上。”
小美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万国看着窗外,掏出了手机。他看着窗外的乌云越来越厚,拿着手机沉思着。一秒,两秒,三秒……然后他打开手机拨号。对方手机响了半天才有人接。
“还以为你不会再打来了呢。”电话那头是章颐。
“你急匆匆的这是要出门啊?”
“去磊矶山看看。”
“你这么拼,是铁了心要把这事往他身上挂了?”
“你自己想想,谭斌最后出现在磊矶山,不是被他引导的还会是谁?”
“你已经知道是他告诉Paul磊矶山上有鬼瞌睡能治失眠?”
“没有。本来我想你比我更容易查清这件事,可看来你并不上心啊,算了。”
万国听着手机半天没吱声。然后——
“喂?喂?”章颐喊着。
“你去吧。马上要下暴雨了,小心点。”
“下暴雨?”章颐一愣,“没有啊,万里无云呢!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要下暴雨?”
“哦!呵呵,是我们这里要下暴雨。忘了你在千里之外呢!”
电话那头不吱声了。万国也不想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章颐先开了口。
“那你,自己小心。我走了。”
万国收起了手机,看向窗外。天空乌云密布,窗玻璃被一阵雨点击打,发出“刷刷”的声音。雨点并不连续,有一阵没一阵,可是一阵比一阵凶猛。万国貌似下定了决心。他打开手机微信,找到忻怡,开始发信。
“有暴雨。要小心。”
沪杭高速公路上,两辆黑色奥迪车往杭州方向疾驰而去。刘本子开着第一辆车,旁边坐着仓健。黑叔开第二辆,后排坐着仓里满和忻怡。两辆车以相同的速度前进,显得颇为专业。天上乌云密布。没雨。
“哈哈哈哈!双硫碘化钾!哈哈哈哈!”仓里满狂笑着。
忻怡在一旁干着急。“啊呀你别说出来啊!”
“哈哈哈哈!没想到万医生在读书的时候那么疯啊!”
“是咯。你没想到吧?”
“喂,黑子!你能想到吗?”
黑叔专心地开着车。仓里满看着他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大声地问他。
“没想到。”黑叔看着前方回答了一句。
“哈哈哈哈!他可真会装!这么多年,一直装酷,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黑叔不露声色,一门心思地开车。
忻怡掏出了手机。貌似有微信。
“完了!一定是来接我的人找我了。”
她打开手机,刷开微信看着。
“就和他们说你已经被我接走了。来那么晚,不知道今天有暴雨啊?不专业。”仓里满嘟囔道。
“是万国。”忻怡轻声说道。
“哦。曹操。”
“他也说有暴雨。要我小心。”
黑叔继续不露声色地开着车。仓里满却自言自语似地大声说开了。
“ZJ省暴雨灾害每年导致约2千间房屋倒塌,另外有1万5千间受损。”
“嗯?”
“2003年是暴雨灾情最轻的一年,也占到全年灾害损失总数的13%。”
“你研究这干嘛?”
“因灾死亡13人,大牲畜1320头。”
忻怡听得目瞪口呆。她看了看黑叔的后脑勺,发现他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6月23日全省入梅,6月30日出梅。25日全省有一次强降水过程。开化、衢州、新昌、绍兴、兰溪、诸暨、淳安、富阳、建德、浦江、上虞、奉化、常山、龙游,都是在50mm以上的。可是降水最大的是伏龙,达到128.5mm。”
“芙蓉?”忻怡听到了一个有趣的地名。
“埋伏的伏,一条龙的龙,伏龙,趴着的龙。”
“哦,我还以为是芙蓉花的芙蓉。”
“虽然不是花朵但也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美到我想死在那儿。”
“怎么死?”
“被暴雨洗涤,然后灵魂升华,肉体自然就死了。”
“不是因为伏龙这个名字?”
“你说对了。伏龙,的确是一个能让强龙低头的地方。”
忻怡看着仓里满神叨叨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黑叔不动声色,继续开车。
“6月24日19时15分,桐庐富春江水库泄洪,流量达到每小时700立方米。”仓里满根本停不下来。
“时间记得还真准。”
“6月24日晚,钱塘江也开始封港。那个美得我要死在那里的地方……”
“怎么了?”
“有5人失踪,7间房屋倒塌。”
“天!”忻怡掩住了嘴。
“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吗?”仓里满终于侧过头来看忻怡。
“吓我呗。根据研究,男人从3岁开始就有恐吓女人的冲动。”
“我是想告诉你,即使开车送你去杭州我们也做得如此专业。”
“是,是为了我?你研究这些数据是为了送我去杭州?安全保障?”
黑叔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专心地开着车。
“所以,我用了两辆车。”
“你,不用吧?”
很明显,忻怡已经被感动了。她的声音无比柔和。
“如果一会儿会务组问你为什么不等他们的车来接你就走了,你就说……”
“我就说那是因为你们不够专业,都不知道路上有多少概率会有暴雨!”
“妥了。他们的确来得太晚了,没有留足应急时间。”
“他们会不会认为我耍大牌,太矫情了?”
“你应该耍大牌。”
“哦。”
忻怡低下了头,脸上满满的写着两个字——幸福。
“伏龙镇上还出现过一条白色的风柱,煞是好看!再加上冰雹,美不胜收!”
此时忻怡正沉浸在幸福的感觉中,并没有仔细听仓里满的话。这时奥迪车突然猛烈地扭了一下,仓里满和忻怡都在安全带里被拧了半圈麻花。
黑叔忙说:“前面可能有车子被侧风吹歪了。司机没有经验,真危险!”
“是本子?”仓里满问。
“不是。应该是本子前面那辆车。”
“我想我们家的人不会这么弱。我相信你,黑子!”
正说着,外面暴雨倾盆而下!奥迪车的前挡风玻璃立刻模糊一片。雨刮器自动打开了。
高速路上的车都放慢了速度,唯独两辆奥迪车毫不示弱,超过一辆辆车,朝着杭州方向飞奔。
中午时分,在虹桥火车站内,柴非从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下来。陈真从驾驶座里下来。他们跑到后备箱,陈真提出行李。
“陈真你快回去吧!这暴雨越来越厉害了。”
“好的前辈。不过大风大雨的你一个人出去,真的可以?”
“我必须一个人去。”
“韩门的视频……”
“我一会儿在火车上再看一遍,然后你就可以发到圈子里了。”
柴非说着拉起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车站里走去。陈真回到车里,提速离开。
柴非拉着行李径直往里走着。车站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没一会儿,柴非已经坐上了火车。她坐在靠窗的椅子里松了一口气,看着车厢里一个个像落汤鸡一样的乘客,不禁摇了摇头。她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然后“聊医疗”的圈子。里面有很多没有读的信息。这时,她突然被一个陌生头像发的信息吸引住了。他点开了那个头像,原来是高明。他私信柴非:
“谢谢你的邀请!”
柴非想了一想,然后回了一条:
“有意思吗!”
那头马上有了回应:
“我欠你一块玉。”
“我不要!”
“那我们伏龙镇见。”
“你有胆吗?”
“我敢送玉就敢去伏龙镇。”
柴非看着窗外,想着什么。车厢里落汤鸡越来越多了,每个人都很狼狈。柴非又发微信。
“我劝你还是别玩了。你不在那个层次。”
“我马上出门。”
柴非看着微信,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她继续写: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伏龙镇不是你去的地方。你hold不住的!”
“我只要能hold住你就行了。一会儿见!”
柴非不禁咬牙切齿:“朗飞就出这样的猪头三。糟蹋了千马,糟蹋了仓里满。”
列车里响起了温柔的女播音:“欢迎您乘坐和谐号动车组。本次列车是由上海虹桥开往杭州的G1369次列车。列车途径嘉善南,桐乡。上车后请您核对车票对号入座,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摆放在行李架上……”
万国办公室。
玻璃门上传来敲门声,然后小美推门而入。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和一袋吃的。
“万总,快吃吧,都几点了你不饿啊?”
坐在办公桌后发呆的万国这才如梦初醒。
“哦,谢谢你小美。”
小美把吃的喝的放到了办公桌上。万国貌似非常急切地拿起咖啡就喝。
“今天你怎么了宅在里面。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万国喝下一口咖啡。“你帮不了。”
说着他打开袋子,拿出一条长长的三明治吃了起来。
“你慢点吃!仓总不在办公室你怎么像丢了魂似的。你们俩还真是……哎!我不懂。”
“什么?”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吵个不停。一个不在了,另一个就失魂落魄。”
“你是说仓总?”
“你也一样。”
小美说着转身离开了,随手关上了玻璃门。万国见状,马上拿起手机开始发微信。
“你到了吗?”
是发给忻怡的。
杭州四季酒店里,忻怡和仓里满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上。餐厅里没有其他人。忻怡在写微信。仓里满喝水。
“你说万医生现在在干嘛呢?”仓里满幽幽地问了一句。
“在读我的微信。”忻怡头也不抬地说。
“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干嘛?”
“上次我没让他去西安,结果晚上我回酒店的时候他……”
“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忻怡从手机里抬起头来。
“嗯。把我吓一跳。”
“我可没有那么大魅力。”
“露出来了。”
“哎?”
“你的心理活动。我没说万医生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你啊!”
“你,你怎么那么坏!”忻怡作势要扔手机砸仓里满。
“你要小心。琢磨人心理的,最怕的就是走偏心。因为一走偏心就再也不准了。”
忻怡决定不再理他的怪话。“我下午讲完课就去灵隐寺,去把心洗一洗。你陪我去吗?”
“我不去。本子和仓健会一直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换人了?”
“让你图个新鲜。”
“还有比你更新鲜的人?你可以称得上天下最大的新鲜怪了,每次都让人看不懂。”
这时刘本子和仓健走了进来。忻怡见状起身离座。仓里满坐着没动。
“讲课愉快!忻怡教授!”他在忻怡身后大声喊着。
忻怡径直走出了餐厅。刘本子和仓健跟着也出去了。仓里满只喝了一口茶,黑叔就出现了。
“我们走吧黑子。一会儿去伏龙还得开两小时,而且路不好走。”
“这天气,他们都会到吗?”黑叔担心地问。
“不但都会到,而且都会准时到。”
“老大威武!”
“不是我。是那个女人威武。”
说着,仓里满喝了最后一口水,起身离座。黑叔跟着他走出了餐厅。
万国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外面暴雨如注。窗玻璃被打得哗啦啦响。万国掏出手机看微信。
“我害怕!”是忻怡。
万国马上打字回复:“怎么了?”
“他会不会杀了我?”
“好吧,你喜欢上他了。”
“你不要乱讲。”
“上一次爱上他的那个女孩也问了一句同样的话——他会不会杀了我。”
窗玻璃上噼里啪啦的雨声更猛烈了。万国看着窗玻璃,脸上写着两个大字——担心。
“我讲完课了。本来想去灵隐寺,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我不想去了。”
“你还是想去的对吧?你想让我劝你不要去。我不劝的,你听从内心的召唤吧。”
万国继续看着噼里啪啦的窗玻璃。窗外已经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等了一会儿——
“好吧。”
看了这条微信,万国没有再回复。
已经是傍晚时分。黑色奥迪车在被暴雨罩得严严实实的杭州公路上飞驰。四周除了雨水就是大风,什么也看不清。黑叔开着车,神情非常安然,根本看不出因为暴雨他有任何不安和多余的动作。仓里满坐在后座,扭着头看着窗外,同样地神情坦然,貌似外面的大风大雨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一样。两个人都不说话,车里异常安静,只听见打开双跳灯后的“哒哒哒哒”的声音。一会儿,车子在经过了写着“伏龙镇”的指示牌后右转开上了一条小路。
暴雨!暴雨!写着“伏龙镇”三个大字的招牌被风雨刮得摇摇欲坠。黑色奥迪车飞速地经过了招牌,车底下飞溅起大片的泥水,义无反顾地往前开去,瞬间就淹没在雨幕中不见了。
此刻小美拎着包走进了万国的办公室。万国正靠在椅子里,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窗子发呆。
“我走了万总!雨小了,乘机快回家吧!”
“好。”
万国看都没看小美一眼。小美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离开了。这时万国的手机响了。
“嗨!”万国发现是史云打来的,便温柔了起来。
“嗨!我到你这儿来吧?我想去你们的饭庄吃饭。好久没去了。”
“好的,那我就在办公室里等你。”
“嗯。我快到饭庄的时候打你电话你再过来正好。”
“拜拜!”
万国收起了手机。他想了想,突然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然后径直朝仓里满的办公室走去。
万国推开了门。暗黑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万国走了进来。他把门直直地开着,然后往里走,走,一直走到窗子前。他拉起了百叶窗帘,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韩门的窗关着。雨停了,刚刚停。天空中居然透出一片红色的晚霞,煞是好看。万国往左看了看,发现一头雪鹰急匆匆地飞到院标前,然后伸出双爪抓住了院标,把身子挂在了上面。万国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又看向韩门的窗子——窗子紧紧地闭着。上下左右有几扇窗子被打开了,貌似在暴雨过后透透气,吸收着难得的雨后初霁的甜美空气。可是韩门的窗子却一直紧闭着。万国放下窗帘,走到电视机前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张卫星云图。
电视播音:“……预计本市的降水有所减弱。暴雨云团正在ZJ省中部聚集,未来可能有更大的暴雨袭击杭州及其周边。杭州已经发布暴雨红色预警……”
万国关闭了电视机。他耷拉着脑袋,慢慢地走出了办公室,关上了门。室内恢复了黑暗。但靠墙站立着的雪鹰标本那水晶般透明的双眼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
伏龙镇客栈伏龙厅宴会厅。
这是一间很开阔的大厅。眼睛所见没有一根柱子,四周一律是厚重的原木作墙。天花板是放射状的粗大椽木,椽木聚焦的中央是一盏层层叠叠无比华丽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顶上倾泻而下,煞有镇力。地板更是木木木!一条条铺满每个角落。大厅的几个角落放着深色的木柜,木柜上有各种厨具和餐具,微波炉和烤箱也赤裸裸地搁在那儿,没有任何碍眼。一只壁炉里正从容地烧着几根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也把大厅的一角映射得红彤彤的。四周的窗子全都开着,任凭暴风雨在窗外肆虐也只有零星的雨点可以飘进来,倒也不失野趣。当你感觉到这是一家典型的乡村俱乐部的时候,你的眼睛会被这大厅里的两样东西吸住——不是巨大的水晶吊灯,而是墙上的一幅幅油画和大厅中央那张巨大无边的木桌。那简直不是一张桌子,因为在桌面上几乎可以容纳现在坐在它周围的四个人同时跳广场舞还绰绰有余。那四个人是徐东,金文泰,于浪夕和盛岗。这四个人貌似已经在大厅里坐了很久了。他们每个人身穿清一色的雪白衬衫,头脸都收拾得山清水秀,手里不停地把玩着红酒杯。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那些外企老总常见的表情包——故作深沉又含而不发。
金文泰抬头看了看窗外。“雨水充沛啊今天。”
“现金流。”
金文泰一愣。“你说什么盛岗?”
“现金流么,雨水,是个好兆头。我办公室窗的下面就是一条河,风水看过的。”
“对了,你怎么搬到乡下去了我正想问你呢。”
“静安寺的办公室还在。这不刚成立了preedie的部门么,浦东也有办公室。”
“有眼光啊盛岗!preedie也弄,有潜力。北极朗通有前途!”
“有钱力。你也不用给我来虚的了老金。谁不知道你们南尔森才是preedie的带头大哥啊。再说了老于他们家,西子,也在下大血本呢。我们只能算是follower吧。”
“要说还是现金为王啊!像老徐,他们东盛,盘子那么大,恐怕也没有你花钱爽。”
“公司是public还是private,哪个好,各有各的说法。不过我倒是喜欢不要上市。”
“羡慕你啊!哎对了,说起这个,盛岗,也许你说到点子上了。”
“你是说我们北极朗通应该转成private吗?”
“怎么可能。你现在多大还想着退出华尔街?上了船还想下来?”
“降价啊,老金!你刚才还说现金为王,这一降价你这cash flow生生被砍一刀好吧!”
徐东终于听不下去了。“说什么哪!”他喊了一声。
金文泰停不下来。“我们这几家都是华尔街上市的,难弄。难怪还真有公司想着退出华尔街呢!”
“我们今天坐在这儿一天了,是琢磨这事吗?”徐东歪着眼看向金文泰。
于浪夕跟进。“大家用点心。他们就要到了。”
金文泰终于拉回了话题。“听说长脚已经到了。”
“他到了?”
说着于浪夕看了看门口,没有任何动静。
“长脚么你知道的,到是到了,还要装鬼弄神有一会儿呢,现在不会出现的。”
徐东一皱眉。“好啦,还是考虑考虑自己的现金流吧!瞎讲有什么好讲的啦!”
这时,一阵大风从窗外吹进来。壁炉里的火亮了起来。大桌上的一只空罐头被吹倒,然后开始滚了起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那只罐头,直到它滚下了桌子,掉落到地上,继续滚。
“罐头怎么就滚起来了?”徐东问。
“有力量啊!有力量在吹,它就滚起来了。”金文泰不以为然地说道。
于浪夕却一语点穿。“韩门。”
盛岗也在点头。“韩门的力量,可以有。”
“说实话,如果只有韩门一个人向我开口,我倒不怕。”金文泰说。
“没有如果,现在是韩门和仓里满两个人开口了。”徐东苦笑了一下。
“所以才麻烦。”
“这么多年来,你们谁见过医院,像油醋街这样的医院和经销商一起搞事情的?”
“没有。大医院向来是和我们原厂搞事情的。”
于浪夕嘀咕了一句:“有创意。”
“什么?”
“不得不佩服韩门很有创意。想想六年前东盛要甩掉经销商走直销为什么会输。”
金文泰和盛岗都把目光投向徐东。
于浪夕继续说:“输就输在当时东盛没有和医院一起做事,没有得到医院的支持。”
“医院怎么支持?对医院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该多少钱进货还是多少钱进货。”
“所以弄不下去。最后一个烂摊子,好在我们老徐扭转乾坤,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你是说这次方向反了,是医院自己提出来要原厂走直销?”
“医院自己提出来就有利益诉求。”
“那不就简单了么。韩门要的就是医院的利益,所以才会压原厂的价。”
“是个高手。”
“高手。他看得很远。因为如果原厂降价了,再回过头来收拾经销商,一个也跑不了。”
“一箭双雕。说实话,这才是一个院长应该做的事,是模子。”
“我听说那些经销商现在还乐呵呵的,认为韩门要对原厂下手,和他们没有关系。”
“那就让他们乐吧。大难临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对了老于,那句话怎么说?”
“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可以逃脱罪责的。”
“到时候他们经销商也逃不了罪责,就因为他们没有和我们一起抗争。”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徐东一直没有吱声。这时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所以你决定抗争了?”
声音不响却让所有人都闭了嘴。过了一会儿金文泰才说:
“这……这不就是我们兄弟几个坐在这里的原因么!”
“说说说说说半天都不在点子上!还能不能聊了啊!”徐东很不耐烦。
“聊!”
“聊!”
其他几个都附和着说。
徐东问:“刚才是谁说韩门会回过头来收拾经销商的?”
金文泰看向盛岗。盛岗吃惊地看着徐东,然后说:
“我。”
“脑残!”
盛岗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怒视着徐东。
“你说什么!”
“我说你脑残!”
金文泰见状不妙,站起来挡在了盛岗前面。
“搞什么啊!自己先闹起来了!对手都还没出现就先自残了啊!”
徐东也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手机,滑拉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你们自己看吧。刚发布到圈子里的视频。”
于浪夕也站了起来。盛岗,金文泰和于浪夕慢慢移到徐东那一边,低头看桌上的视频。
他们看见视频里——
柴非在韩门办公室里采访韩门。
柴非:“刚才说了那么多,现在请韩院长用最简单的话总结一下您这次改革医院供应链的初衷和最终要达到的目的可以吗?我相信我们这个‘聊医疗’圈子里的同道们都很想听一听。”
韩门:“四个字——基业长青。”
柴非:“果然言简意赅。”
韩门:“当然,你的意思是没听懂。”
柴非:“三个字——没听懂。”
韩门:“我解释一下。”
柴非:“好。”
徐东慢慢离开了大桌子。其他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更紧地凑在一起看视频。
视频继续——
韩门:“我想让所有和我们医院合作的经销商基业长青。”
金文泰和盛岗面面相觑。于浪夕暗暗地点了点头。徐东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雨。
视频继续——
柴非:“所以这次的改革是要帮助经销商和医院一起成长,变得更专业,更有企业家精神。”
韩门:“说得好。很多人都以为我们会消灭经销商。其实这是错的。”
柴非:“因为经销商是我们自己的企业,是根植于我们土地上的树木,我们不能任性地砍伐。”
韩门:“相反,我们要培养这些树木,帮助它们基业长青。”
柴非:“我明白了。”
韩门:“不,你不明白。”
柴非莞尔一笑。
韩门:“比如我刚才说的要帮助经销商变得更专业,怎样理解专业这两个字呢?”
柴非:“我怕说错。”
韩门:“你一定会说错。大多数人都认为专业就是指产品知识,甚至医学知识更专业。”
柴非:“不是吗?”
韩门:“这是很低级的想法。”
柴非:“嗯……韩院长能否换一个词,不要用低级这两个字,容易误会呢。”
韩门:“那就是low,很low的想法。”
柴非:“好吧,我放弃。就说这是很low的想法吧。然后呢?”
韩门:“真正的理解是五个字——企业家精神。”
柴非:“企业家精神?”
韩门:“对自己的企业有愿景,有使命,有策略,有计划,培养人才,开疆拓土,逐渐壮大。”
柴非:“Vision and Mission.”
韩门:“要像现在我们看见的那些成功的外企,他们一百年前一样,从小做起,踏踏实实发展。”
柴非:“这次我真的明白了。”
韩门:“你确定吗?好,那我问你,你所接触的经销商之中,哪一家是做得最好的?”
柴非:“我想您现在说做得最好的,应该是指就刚才您提出的那些vision和mission方面吧?”
韩门:“没错。”
柴非:“我想到的第一家经销商就是千马医疗。”
一只手伸过来按停了视频,然后拿起了手机。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三个人抬起头来发现是徐东。
“够了。”徐东按灭了手机。
“韩门和柴非一唱一和,倒挺有夫妻相。”金文泰说。
盛岗委屈地问:“这是发到圈子里的?我怎么没看见。”
“几分钟前刚刚发的。”徐东说。
“你几分钟前才看得这视频,这就回过头来骂我是脑残了?”
金文泰打抱不平。“对啊,这不公平。如果盛岗看过这视频他也不会说韩门回过头来收拾经销商了。”
“错。韩门要养大经销商,这不是他新鲜的想法。你们在西安会上没认真听他讲。”徐东摇着头说。
“西安会?他就放了一段采访长脚的视频。”
“这还不够吗?而且他还宣布要和长脚一起做这件事的,医院耗材供应链改革。”
“他这盘棋下得还真大。”
“你说那些经销商现在看见这视频了,该怎样想?”盛岗看着金文泰问。
“他们也许不敢相信吧?”
于浪夕插嘴道:“不,他们相信。因为,他们只能相信。”
“没错。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除非……”徐东欲言又止。
于浪夕跟进。“除非有人让他们不相信。”
金文泰和盛岗貌似明白地点了点头,不过那是一种犹豫的点头。
徐东一挥手。“好了,说说我们自己吧!”
说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椅子里。其他三个人也都就座。
“所以我们,我们……”徐东用手指一次点着金文泰,于浪夕和盛岗,还来回点了两遍,“……我们,才是韩门和长脚这次搞事情的终极目标。到现在这点你们应该都相信了。”
“难道这次柴非把我们一起喊到这儿来就是来向我们摊牌的?”
“我记得柴非上次在高尔夫球场说过一句话——要么现在就动手,要么就永远闭嘴。”
“所以她是喊我们过来向他们叫板的?到底什么状况!”
徐东笑了。“别忘了,我们不是第一个躺枪的,还有一个倒霉蛋会在我前面死。”
此言一出,众人都松下了身子。
“朗飞!”
“所以这次柴非把我们喊过来是要给我们机会琢磨琢磨到底要不要反。”
“老于到底是玩玉的,有道理。”
徐东把身子探向前说:“还有,如果要反,怎么反。”
“所以才把我们先喊来,而她和长脚姗姗来迟?”
“因为一旦长脚出现在这个屋子里,我们要反就该反了。过了,就没机会了。”
“那我们到底反不反?”
众人看向徐东。徐东把酒杯慢慢地抬到嘴边。他的眼睛怔怔的,貌似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时,在伏龙厅的VIP客房里,仓里满正在用一块很大的热毛巾擦着脸。然后他又拿起梳子梳头发。他小心地把头发梳整齐,然后拿起什么东西涂在脸上,还噼里啪啦地拍打脸皮。有一个女服务员进来收走了毛巾梳子等物品。仓里满收拾停当,就往一张皮椅子里坐了下去。他继续看电视。
这时传来敲门声。仓里满没有反应。稍顿,黑叔推门而入。他悄悄走到仓里满旁边和他耳语。
“搞定了。”
“雨大么?”
“大。”
“风大么?”
“大。”
“他们都到了?”
“四个人正在伏龙厅里开会。”
“教授呢?”
“本子和仓健带她去灵隐寺了。”
“嗯。”仓里满点了点头。
黑叔等了几秒,见仓里满不再吱声就转身出去了。仓里满继续安静地看电视。
灵隐寺大雄宝殿。
忻怡手持三柱清香在释迦摩尼佛像前站着。刘本子和仓健一左一右站在忻怡身后远处。他们手里都拿着长长的滴着水的雨伞。殿堂里没有其他香客。殿堂外暴雨如注。忻怡把三柱香插在香炉里,然后一直跪着,仰着头,虔诚地看着佛像。刘本子不禁看了看仓健,仓健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刘本子见状也站着不动了。殿堂深处传来钟声——噹!噹!噹!噹!忻怡深深地一拜。她伏在地上,一秒,两秒,三秒……香炉里她的香冒出冉冉的青烟。忻怡伏在地上双手手掌向天摊开,貌似在祈求上天的施舍。一秒,两秒,三秒……刘本子看过来。仓健没动。忻怡终于直起身来,跪着,仰头看佛像,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又拜倒在地上。她双手向天摊开,一秒,两秒,三秒……钟声传来。她的身子居然在微微颤动!她在哭泣?刘本子有点吃惊。他看了看仓健,发现他依然一动不动。噹!噹!噹!很久,忻怡终于有直起了身子。她双手合十,仰头看佛,却已经泪眼朦胧——没人看见,只有佛知。忻怡三拜后起身。就在这时,一个披着袈裟的老法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和颜悦色,非常镇定地看着忻怡。忻怡眼睛一亮,随即双手合十低头致意。
“大师!”
“施主!我听弟子说有一个女施主在祈愿。我非常好奇,如此磅礴大雨,是什么人,因了什么缘,不辞辛苦来到这里。所以出来一看究竟,还望包涵!”
“大师,我纠结。”
“阿弥陀佛!请讲。”
忻怡靠近了法师。法师低头。忻怡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仓健和刘本子。法师嘴里念叨了什么。
“施主有大神护佑,但说无妨。”
忻怡也低下了头,微微开口,细声说话。
“一个眼里有杀气的人,今天可能要造孽。我祈求佛主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眼里有杀气,恐怕已经无法回头。”
刘本子正看着这边。仓健还是目不斜视地站着。
“我求佛主暴雨滔天,让他回头。”
法师摇头。“要造孽的人,暴雨滔天反而会让他更加癫狂,甚至会成为他的凶器。”
“大师,连佛主也阻止不了他吗?”
“不能。因为他心里没有佛主。”
“大师,我能阻止他吗?”
“不能。因为他心里没有你。”
“我来晚了。”
“他要造孽,让他造孽。你能做的,是不要让更多的人因为他的造孽而牺牲。”
忻怡诧异地抬头看法师。法师双手合十,头低得更深了。
“如果这样,你就圆满了。阿弥陀佛!”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啊,大师!”
“造孽者太强,你不是他的对手,趁早收手吧!”
“可能已经太晚了。”
“去找你的船吧。什么船把你渡到这个苦海,你就要坐那艘船回到岸上。”
“明知苦海无边,但心有所向,可能回不了岸了。”
钟声传来——噹!噹!噹!门边的刘本子和仓健都目不斜视地站着。
“阿弥陀佛!那就请施主渡另外一个人上岸吧!”
“请法师明示!”
“哈哈哈哈!恕我不说。送施主四个字——不忘初心。”
说着,法师双手合十施了一个礼,然后转身往里走去。忻怡看着法师的背影,貌似在琢磨法师的话。过了一会儿,她转身朝边门走去。刘本子和仓健靠近她。仓健递给忻怡一个墨镜。忻怡一愣,随即接过墨镜,戴上了。她定了定神,然后看着仓健。
“里面有观音菩萨。”她说。
仓健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把手里的伞交给刘本子,然后转身往殿堂里走去。刘本子看着仓健的背影。忻怡则抬脚跨出门槛,戴着墨镜抬头看天。风很大,裹着雨水扑到她身边。刘本子打开一把雨伞要替忻怡遮风挡雨。
“不用。吹吹风,挺好。”
刘本子收起了雨伞。
“好大的雨。”
“是。”刘本子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字。
“难得灵隐寺这么安静。”
“是。”又挤出一个字,还是同样的一个字。
忻怡见刘本子不善言辞,就对着他微微一笑。刘本子低头。
钟声传来——噹!噹!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