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勒了个去,无妄之灾啊。李惟有些发懵,这样的戏码似乎影视剧中常有吧。嗯,艺术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
前一幕,他慢慢俯下身子,捏住对方的嘴,使之张开,欲施展心肺复苏术,呃,就是所谓的人工呼吸。
施救者与被救者的脸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然,还有嘴唇。
正当双方要零距离接触时,被救者的睫毛眨了几下,眼睛慢慢睁开,似乎有些茫然。随即,少女长长的“哦”了声,抬手,向李惟掴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好吧,李惟反应极快,也是那少女身子虚弱,如此近的距离,她这一巴掌居然没有打实,只在李惟下巴擦过,发出不算太清脆的声响。
不痛,真的不痛,但这事……咋这么别扭呢?
李惟站了起来,无奈的摊了摊手,顺带耸了耸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叫做尴尬的东西。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少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严厉些,却没甚效果,而且身体虚弱,挣扎两下没能站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
“灵儿,灵儿,哥哥在这……”那少年终于“挣脱”牛冲的控制,扑到少女身边。
二人抱头痛哭。
李惟揉了揉脑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你们……有可去的地方么?亲戚家?”痛失家园,甚或痛失亲人,心情能够理解,但生活总得继续。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甫离险境的兄妹二人哭泣声收住,神情茫然无助。
那少年抹干眼泪,并小心翼翼地替妹妹拭去泪水,轻声说:“灵儿,咱们给恩公磕头。”
少女“哦”了声,随着兄长跪着磕起头来。其实,经历剧变,她仍处于半懵懂的状态,有些搞不清状况,下意识的给了李惟耳光,心下大概反应过来。反正,哥哥说什么跟着做便是,不会有错。
李惟容这兄妹二人磕了三个头方伸手阻拦。那少年是个极有主见、执拗之人,不让磕头谢恩怕是让对方心存执念。再者言,救命之恩,受几个响头亦是应当的,李惟并不是做作忸怩的人。
少年磕罢头,方扶着妹子站起来,闷声说道:“恩公救命之恩,我们兄妹铭记在心,容待日后再报。”
能说出此般言辞,想来也是读过书的,李惟心里一动,道:“且慢走……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我叫钟敏,舍妹……叫钟灵……”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报了姓名,妹妹尚未及笄,倒是没太多避讳的。
钟敏、钟灵?灵儿?好耳熟的名字——圆圆的脸蛋,嘴角边一个小小酒窝,脸如朝霞,目比秋水,肤如凝脂,笑靥如花,容貌明媚照人,吹气如兰,越看越美,令人舍不得移目,虽然头上脸上沾满了煤灰草屑,但不掩其秀美之色,肌肤雪白粉嫩,白里透红,更映得她容色娇美,楚楚动人……呃,金大侠笔下的人物,尤其是女子,向来是描绘的极令人难忘的。
李惟瞬间微微走神,随即问道:“你们有何打算?”
钟敏沉默了片刻,只道:“总会有办法。”
李惟又问了几个问题,知晓钟氏兄妹便是让洪水淹了的村子的村民,家里父母早丧,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如今连安身之处也没了,打算?真没打算了。
这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虽然少年钟敏脸上未流露出丝毫哀伤之色。
“这样吧……”李惟组织着措辞:“你们先到城里武德坊李宅落脚暂住,待洪水退了再作打算。哦,对了,我叫李惟,现在要赶去丁堰,你们可以在武德坊歇息歇息,等我回城再作计较。”
“李惟,李大郎?《爱莲说》那个李惟吗?”钟敏愣了愣,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稍稍犹豫之后便点头道:“大恩不言谢,既是李爱莲相邀,自无不可,我们兄妹这便去武德坊。”
他倒也干脆果决,说完便携着钟灵瑀瑀而去。
“李爱莲?”李惟有瞬间为自己智力捉急的错愕感,什么个意思?这个称呼咋听得这么别扭呢?《爱莲说》,李爱莲?好吧,我忍。
那边,钟氏兄妹慢慢走远,对话声隐隐传来:
“哥,这人就是‘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那个李惟吗?”
“应该就是的……你不是很喜欢那阙《太常引》的吗……原来李爱莲真的很年青……”
“哥,为什么叫他‘李爱莲’呀?感觉怪怪的。”
“雅号呗,《爱莲说》这样的文章注定会流传后世的,出淤泥而不染……他定是爱莲极甚的……”
“哦,李爱莲,李青莲……”
声音渐渐不闻,李青莲?李惟汗颜,瞪了面带标志性傻笑的牛冲一眼,色厉内荏:“走了走了,警告你哦,别笑了……”
牛冲笑呵呵的应了声,化身插刀教教主:“李爱莲……好像女人的名字……”
“呔,且挨我这一招如来神掌!”李惟恼羞成怒,欺身上前。
牛冲不躲不闪,轻轻地挥手,将李惟的攻势化解。
二人一攻一守,打了个不亦乐乎,这样的场面很是常见。一个不甘心止步于“二流高手”,一个不藏私,乐意陪好伙伴过招。
少年不识愁滋味,青春飞扬将梦追。
……………………
暮色蔼蔼,残阳披金。
飓风来势汹汹,去时匆匆。晨时尚暴雨倾盆,午时便艳阳高照,唯有洪水滔滔、遍地狼藉在控诉着风雨之凶。
丁堰之行并不顺利,通行的桥梁悉数被洪水摧毁。待见到稍宽的浑浊不堪的河面上顺流而下的不止有家畜动物的死尸且有随波浮沉的人尸时,二人缄默不语了。
牛冲的脸上没了招牌式的笑,取而代之的是肃穆、凝重。这么一个平素憨憨厚厚、人畜无害的青年一旦沉默下来,魁梧的身躯便显得如巍巍群山般厚重。
李惟面沉似水,脸上毫无异样表情。但这只不过是他二世为人后拥有的伪装色,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惊,心底里却极是忧悒,甚至生起浓浓的无力感。
与天斗,其乐无穷?在大自然面前,人力何其渺小,所谓沧海一粟罢了。飓风、地震、海啸……灾难来临时,除了尽人事,剩下的便唯有听天命。
人这种高等动物,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貌似能主掌一切,可人命偏偏又是最最脆弱的,不堪一击。
那些漂浮在水面的尸体,无法探知究竟是何死因,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咸、红尘中的喜怒哀愁乐,他们是没法再领会品尝了。
人死如灯灭,唯有活着,才有希望。纵然生活有种种苦难,但终究还能期望明日,Tomorrow will be better。
因为一场无法推却的酒局,他穿越千年时光,原本对生活并无太多要求与规划。至少,富二代也不错,不用辛苦奋斗也可游手好闲一辈子,然后,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滔。
但,这场飓风,这次大灾难,这些在河面浮沉如无根之萍的尸体,如快垒堵于胸口,郁气难消。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今日不知明日事,当下最重要。
到这时空两月余,他首次有了危机感。
是的,便是危机感。
先是盐政新令,这绝非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传闻。李璟,南唐中主,呵呵,绝对是最会花钱的主,内库空空,自然得想方设法谋财。收盐产归朝廷,无疑能解燃眉之急。可以预见的是,晒盐发家的李家必会受到巨大的冲击,转型,谈何容易?
都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李家虽不至于有破产之虞,多年积蓄家产足以富泽数代,只是这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无奈屈从,让李惟看清了这是怎样的时代。权势固然在何时何地都重要,在此时此地却是决定生死存亡的。
总得找到安身立命的途径,总得找到规避风险的方式方法,总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仍有的良心。
良心,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词,多是由别人判断界定,但却完完全全在于自我的表现与付出。如见到恶人跋扈,如见到贪官当道,如见到弱小受欺,如见到灾害殃民……会觉心有不平,会觉心有不安,会觉热血沸腾而尽一份心出一份力。
李惟,便想做些什么,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心中似窝着一团火,又似堵着一块冰,在目睹了废墟残垣尤其是浮尸漂流之后,一直默然无语。
丁堰,终究没去成。往日通行的桥没了踪影,水面上往来奔窜的多是竹筏小舟,甚至木桶圆盆,在水流间摇晃飘荡,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浑黄的水势吞噬。
一路上罕见人踪,偶然遇上,亦是在水隔一方之处岌岌可危,纵然有心相救,亦是无能为力。
丁堰那边不知怎样了,还有盐场。倒是在这种时候,想这些的心思浅了许多,这种状况下,人多半是发懵的,想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