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日,重阳节,出游赏景、登高远眺、观赏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这些都没有。前唐时,重阳节被定为正式节日。从此以后,宫廷、民间一起庆祝重阳节,并且在节日期间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尤其是登高,以避灾——于如皋县民,则是大写的讽刺了。
飓风过后的如皋,城外洪水犹未退却,四处乡民仍从各处向县城围拢过来。
午后,城内城外忽然出现大量的衙役兵丁,另有数十名青衣汉子分散在各处,拿着锯、斧等工具,推着板车,装着木头苇席等物,在较为宽敞之处叮叮当当忙碌起来。一个时辰后,百余座简易木棚搭建成功。
又有衙门书吏站在高处大声说了一通话,大抵是说乡民们辛苦了,天灾无情人间有爱,朝廷不会撒手不管,县里不会坐视不理……方县令已经下令开仓赈灾,每日两次放粥,必不使乡民忍饥挨饿……官粮若有不够,县里乡绅亦纷纷伸出援手,如丁堰李家、白蒲杜家等,俱已先行捐粮五千石,另有钱款若干……总之,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度时艰,必能安稳渡过此灾……
这样的宣讲在每处木棚都有发生,效果不错,有不少老迈乡民老泪纵横,跪地感恩。
而丁堰李家与白蒲杜家更在口口相传之下成了济世安民的大善人,至于方县令,也是官声大震。
其实,搭木棚、放粥,只是安置灾民的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的第一步,排在《赈灾条陈》之首。
《赈灾条陈》是李烨呈献给方诜的。
其时,方诜随意地看罢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脸上阴晴不定,手指叩击着案几,淡淡的说:“这册子里所言……大抵是有些道理的,不过,卫生防疫、城管监察……这些又是什么名目?”
李烨清了清嗓子,答道:“卫生防疫是预防传染病的滋生与传播,眼下气温高,水涨不退,极易由蝇蚊虫鼠这些小动物滋生可感染性病毒,可组织人手清理、清洁街面,特别是容易疏忽的死角,更要仔细清扫……城管监察,是组织专职人员巡检,指定如厕更衣处……”有些结巴地解释完毕,他暗暗抹了把汗:大郎说的这些话太拗口了,背了几遍都没背全……
《赈灾条陈》自然是李惟的手笔,交给李烨时,其中“卫生防疫”很是费了番口舌,没奈何,诸如“细菌感染”、“消毒杀菌”这些词实在很难用这个时代的言语解释清楚。
至于“城管监察”提前千年问世,李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个部门太流逼了,也太能惹是非了,简直是时代的弄潮儿呀。但,就如皋的现状,却是极有必要有这么一只专职力量维持秩序的,防患于未然。幸好,只是雏形,用的好大有俾益。
天灾发生之初,民心难安,政府力量当第一时间介入,后世的华夏在这方面的作为举世共睹。
预防传染病是最大限度的控制灾害连锁恶果,他林林总总列出了细则:死畜禽必须进行无害化处理。最简单有效的处理方法是将死亡的畜禽进行深埋,应选择高岗地带,坑深应在两米以上,尸体入坑后,洒上石灰,覆以厚土。在有条件的地方,也可以焚烧。禁止贩卖屠宰病死畜,确保灾后无大疫;要对养殖环境和畜禽圈舍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消毒工作,避免病原与畜禽群体的直接接触,降低发生动物疫病的风险。其中,消毒的重点地方有畜禽舍、屠宰场(点)、仓库、中转场地、牲畜市场、农贸市场、饮水源、畜禽运输车辆等。除了清扫、冲刷、洗擦外,消毒方法有日晒、焚烧、堆积发酵等;灾害之后的疫病爆发的危险因子主要是与被安置的人群有关,包括人群能否得到安全的水源和卫生设施,拥挤的程度,人群自身的身体状况,以及医疗救治的状况等……凡此种种,一一列举潜伏的危害及处置方法。
而遇难者遗体的处置也极为重要,最后是焚化或集中掩埋,但这势必会遇到死者家属的抵触,需要做通思想工作。
还有灾后重建。
赈灾先期工作到位,受衣乡民大抵会暂时安定下来,需要一个缓冲期来接受亲人的遇难及家园的毁失。但这个缓冲期不会太久,待到人们接受了现实后,会为日后的生计犯愁、焦虑、急躁。得让灾民看到希望,灾后重建就得尽快、尽善完成。
等待,永远解决不了问题,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不能干等着州府或者朝廷的后续动作……
在这里,李惟提出了“募捐”。
李家与杜家率先捐出钱粮。这于乡绅而言绝对是拉仇恨的做法,在受灾乡民却是博得大善之美名。
次日,如皋县衙后衙议事厅,左右两侧数十张椅子坐满了人,多是锦衣绸裳、大腹便便者。
在座的大多是熟人,彼此打着招呼,寒喧着,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X东家,上月转手一批酒水,自南而北,想必是收获颇丰吧……”
“赚些许辛苦钱罢了,时下北上的路不好走,真是艰辛无比,某是打算断了北面的往来了……倒是你X东家走了契丹的路子,赚的盆满钵满……还望带上某喝点汤哪……”
“契丹那边倒是容易些,只不过先期投入比较大……X东家家资丰厚……日后有机会合作……”
如皋县不大,商业却极为发达,很是出了些巨贾富豪,今日在这县衙议事厅列席的皆是名号较响的商户代表。
说起来,大家伙虽然经营行当不同,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终究相识,如今日这般齐聚一堂却还是头一遭。
对于以如皋县衙名头发到各个商家手上的请帖,众人皆摸不清脉络,帖子上只写了某日何地敬请至县衙有事相商的字样,究竟何事却无人知晓……这县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有消息灵通的目光扫过在右首就座的杜华,对方垂眉敛目,端坐不语,老神在在,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心中暗啐:听闻李杜二家率先捐了银粮出来,这通闷骚操作想必是颇得县令欢心的……李杜?前唐与李(白)杜(甫),他们居然也能与前贤并名?真是不知所谓。
座中作此想的人不在少数,但明面上却是其乐融融的,和气生财嘛,更何况,在如皋,李、杜称得上是庞然大物,等闲得罪不起。
众人并没等多久,不多时,本县父母方诜迈步走了进来,李烨跟随其后,亦步亦趋。
座中人齐唰唰起身,口中称呼着,破家的知县,可不是闹着玩的。至于本县的大盐商,如今的吏房主事李某人,众人赫然发觉,其身上竟然隐隐有了官威,原本的商贾气势已然泯去。
方诜也不啰嗦,环顾四下,咳了声,徐徐说了番话。
言语很精练,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拿钱。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座各位皆是富贵人家,家境殷厚,值此天灾成害、乡亲遇难之际,正该鼎力相助,朝廷必不忘诸位乡贤高义也,如此云云。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直骂娘:伸手要钱,要不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就像你不捐个万儿八千的没脸在如皋待下去似的。捐钱呀,割肉呀。
捐?捐多少?
一些个相熟的人交换着眼神,非常隐蔽地亮了亮手势,然正襟危坐,低着头品茶,仿若人间美味。
场间顿时沉寂下来,唯有喘息声或延绵不绝,或断断续续——胖子的苦,尔等知否?
方诜叩击着茶几,目光在左右首的李烨与杜山河身上掠过,也不去瞧其他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危难处见人心,李主事与杜东家宅心仁厚心系乡亲,昨日便捐粮五千石及白银三千两,功在社稷利于黎民,本官已上报朝廷……或可见于明日邸报……”
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留白处交给座中人去品味。
邸报?众人先是愣了愣,而后苦笑:要不要这么狠啊。
唐玄宗时最早关于邸报的书面记载是孙谯的《经纬集·读开元杂报》。记载着某日京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某日皇帝亲耕籍田,行九推礼。某日皇帝自东封还,赏赐有差等等,开元杂报只是孙谯自己加的称呼,并不是官方正式名称。
好嘛,如皋遭遇飓风大灾,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今有乡贤大善李烨、杜华心系灾民,率先捐钱捐粮……
邸报一出,李、杜二人倒是大出风头了,却是将其余“乡贤”架在火上烤呀。都有人带头了,你们不列好队跟上便是奸商,便是劣绅……得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大出血才对嘛。
方县令明里暗里都说清楚了,牌面摊开,孰轻孰重、何去何从,就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了。嗯,只有一个选项。
终于,一个肥头大耳、身材堪比武氏大郎约莫五旬上下的“弥勒佛”站了起来,微微欠身:“我们武氏商行捐银四千两、粮八千石,以赈此灾。”
此人形似弥勒佛,正是有如皋首富之称的武氏家主。捐款价码摆在那,他武首富好意思少过李、杜二家?
接着又有人表态捐银两几何、粮食多少,一时间,议事厅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