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醉了。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不论做什么,总得温故而知新,喝酒亦如是。
前世因酒桌上的应酬,连续作战,争当久经考验的“熬死人不偿命斯基”,最终熬死了自己,方有了灵魂穿越这种无厘头剧情。
这该算因公殉职呢?还是……因公牺牲?
酗酒,最终把命给搭进去,这样恐怖更且荒诞的事,在那世并不鲜见。终于,有醉死者家属一纸状书把同桌的酒友告上了法庭,结果自然是同饮者各陪偿“抚恤金”若干,绝非小数目哦。实在让人抓狂,喝个酒图个乐,却把人喝没了,也把钱喝没了,就问你还敢不敢劝酒了?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厚喝不够”?都是假的,要钱的好不好。嗯,感情是与钱挂钩的。
喝酒过度一口气没吊住的李某人痛定思痛,痛下决心,毅然决然的与酒say goodbye。
当然,远离酒坛的心理历程是煎熬难耐的,时不时的就想去体验体验那种感觉,醺醺然,飘飘然,啧啧啧,欲仙欲死销魂蚀骨。
但终究是熬过来了,这几个月李惟滴酒不沾,虽然这里的酒充其量只有十来度,等同于后世的啤酒。难怪“会须一饮三百杯”呢。
哎,不想今儿个破了戒。更要命的是,这戒破的实在是太狠了,直接再次领略那种当时欲死欲仙过后只欲死的苦逼感受。
没办法……好吧,这只是托辞,其实是他自己没有断然截然的拒绝,在常夫子的举杯相邀以及李烨的频频鼓励之下,他犹犹豫豫欲拒还迎的端起了酒杯,三杯酒下肚,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是日,武德坊李府的晚宴参加者计有常梦钰、杜华父子、牛根宝父子及李烨父子、常依依、杜静姝、钟敏兄妹等,十余人围了一大桌。
分餐制倒是卫生些,李惟却“发明”了大圆桌,这种就餐方式更易拉近距离,很是适合类似于今天这种晚宴。
食不言寝不语?没有的事。在李惟的“引导”之下,熟读圣贤书如常老夫子也是“入乡随俗”,适应、融入其中,一桌子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晚宴的主题是:庆功。或者说,是庆贺李烨荣升为如皋县尉。
嗯,当事人有心想要低调,奈何唇角的笑意出卖了他,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啊。
在此次动荡中,李烨的表现颇是惊艳,很有些功高震主的意思。
而他之所以能鱼跃龙门一举为官,方诜的举荐是由头,朝中更有常学士敲边鼓,言说如皋丁堰李氏源出赵郡李氏西祖房,与润州节度使李金全系出一脉。
据说,皇帝陛下知悉后乃捋须颔首,赞曰“果系名门之后”“颇具士族之风”云云,又道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本同氏别枝,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且之前李惟因为诗名已在皇帝那挂了名,这真是父子皆具大才,一时间龙颜大悦,遂以县尉一职赏之以酬其功。
而润州那边也有了回复,节度使李金全经过一番考究后承认了丁堰李氏的来历出身,并相约适当时候走一遭寻祖认宗之旅。
好吧,赵郡李氏的根源所在地——赞皇县隶属成德军,时下在大周国辖境。周、唐二国敌对,想寻根溯源,难度忒大,先想想罢了。“适当时候”?不知猴年马月哪。
但不管怎样,对于李烨而言,咱这也是寻找到组织了呀,当贺之。
嗯,李惟的心情也不错。
作为现代精神文明的洗礼者,已养成独立人格的他倒没多少家族归属感。更何况,藩镇割据、王权更迷频繁的现下,所谓的士族高门,所谓的五姓七望,全都是浮云。
李烨升任如皋县尉,公安局长呢,也算是实权人物了,至少在这如皋地界能给他摆脸色的人寥寥无几,这便是件大喜事。
《赈灾条陈》包括后来的捐粮抚民、出兵平叛等等一系列举措,李惟只是想让自己(家人)过的舒心些,为国为民这么高大上的事,都是童话里骗人的戏码。
李烨因而正式踏入官途,多少是意外之喜。
其实这也是可以预见的,毕竟在明面上操作的是他这个不入流的小吏,诸多手段环环相扣,令知晓“内情”的人叹为观止。这些条款方案甚至让户部高官奉为圭臬,重新编排后刊印成册,令本部各级官吏熟记,日后但有灾乱便依此册行事。
事实上,《赈灾条陈》在泰州、江都的灾后重建起了相当大的作用,虽因时效关系未有如皋见效之大,但已算是经过了实践的检验。
李烨之名也随之远播,县尉一职实至名归。
另外,经朝廷批准,“城市监管大队”也成为正式的政府编制,隶属县尉管制。
想到后世关于这份职业的种种非议,李惟心里直犯嘀咕,感觉蝴蝶的小翅膀拍的快了些。
现如今,灾区所有损坏(淤塞)的官道(水路)尽皆恢复通行,除了极少部分实在无处可去的灾民仍暂住在官府搭建的临时棚屋,绝大多数灾民纷纷返回原住地配合官府积极开展灾后重建工作。
被淹的农田虽然颗粒无收,但从河道里冲上来的淤泥却让田地更加肥沃,来年的粮食产量前景可期。再说了,虽然种植水稻已过了季,但黍米、油菜什么的正可大量播种。
天灾所带来的伤痛渐渐淡去,活好明天才是更重要的。
活着,总会遇上好与不好的,酸甜苦辣咸,油米酱醋盐,再如何平平淡淡与世无争,终也逃不了生离死别。活的尽量简单些,尽量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卸下包袱轻装上阵,总能多些快乐,少些痛苦。
李惟便是这么想的,所以在这么个亲友欢聚一堂的日子里,当常夫子再三邀杯,他屈从……酒虫成功的再现江湖了。
说起常梦钰,李惟实在想翘起大拇指,赞一声:抗击打力真强。
话说他这么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孱弱老者,让人当街来了这么一下狠的,肩胛处差点让弩箭给射出贯穿伤来……这才多久啊,一个多月时间,居然就痊愈啦?荤素不忌,还能开怀痛饮?
对于后世的那些个医生,动辄不准患者吃这个吃那个,还不让抽烟喝酒,李惟表示很受伤。
瞧瞧常老爷子(好吧,他方五旬出头,这个称谓似乎不太合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反正就是特能吃喝那种,牙口好胃就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老当益壮愈老弥坚老骥伏枥老马嘶风……畅开痛饮居然是个酒桶啊。
对自己的酒量,李惟很自信,各种饭局考验出来的酒场高段位种子选手,纵横捭阖跃马扬鞭十余载,驰骋酒坛难遇敌手,战斗力可是非一般的强,真真是寂寞如雪。
常老同志发起挑战,怎能畏而避?姜还是老的辣?NO,酒量这档子事,绝对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成反比的。
是以,李惟同志开启了喝酒模式,举杯必干,干完倒满……遗憾的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这具身体是不饮酒的,就算这具身体内住着一个酒鬼的灵魂,那也不行。更何况已有数月未尝酒滋味,对于酒精的免疫力每况愈下……喝酒这回事,也是要常练不辍的啊。
醉趴下的头一秒,他脑中想起一句名言:业精于勤荒于嬉,古人诚不我欺。
事后回想,或是酒虫活跃,或是心情愉悦,都说不清楚了,总之这场酒醉的有些莫名其妙。
或因席上座中人的年龄身份不同,开初的时候大家伙都端着,矜持着,刻意保持着距离。
但酒精是好东西,难怪说“酒后乱性”……总之,酒过数巡,场中气氛热烈了起来,话语也多了起来。
常梦钰话最多。呃,其实他并不是这样的,或是酒喝多了,画风转变了?
他啰哩啰嗦说了一大通,李惟总结出来一句话——已经辞官,准备去白鹿洞书院讲学。
信息量不大,但很重要。
听听听听,李惟瞥了李烨,心里直嘀咕:看看别人,辞官不做了呀,高风亮节,我辈楷模啥的,您老倒好,反其道而行之,正为谋了个七品芝麻官而狷狂……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当然,在父亲正自得意的这当口上,还是别去泼冷水。嗯,枉为人子。
不过,很显然,老常先生是真心无意仕途,也真心为能去白鹿洞书院讲学而老怀安慰,所以不免多喝了几杯,越喝话越多,话越多越喝,真实上演了一出“话唠是怎样练成的”,或者叫“酒鬼日记”。
对于李惟这个不记名的弟子,常夫子是极为看重的,在酒至七分时,言道,小李子啊,你看老夫挺不容易的,要不写首诗或词来歌功颂德一番。嗯,原话不是这样的,反正意思差不多了。
老常要带自己去白鹿洞书院啊,难得远足旅行,给他个面子,马屁奉上,李惟大笔一挥,留下千古词作一篇: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