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一触即发——

方诜去淮阴赴任，方伟却念叨着要先走一遭扬州，嗯，参加“寻梅文会”，附庸风雅一番，说不定还能遇上水灵灵的小娘子不是？一想到小娘子，泼辣如常依依，温婉如杜静姝，惊艳如蒹葭，都是他我的菜呀，念及于此，他便觉得身体某个部位在蠢蠢欲动……可惜，看得见吃不着，我的那个心肝呀，颤颤巍巍的，扑通扑通，无名火乱窜。

方诜自是知道自己这个独子是何等货色，打小宠溺惯了，不学无术倒也罢了，还隔三差五的闹闹乱子闯闯祸，幸好都在可控范围之内，便也由得他去。

“寻梅文会”，寻花问柳吧，也罢，跟在浩昌身边多少能学到些，自己这个侄儿着实不错。方诜免不了一番叮咛嘱咐，江都不是如皋，达官贵人海了去，须低调谨慎，万万不可恣意衅事。另一方面，他又私底下与江宁的熟人打了招呼，言道犬子无状、还望照拂一二云云。自然，他还留派好手扈随方伟左右，至少别吃了眼前亏。

知子莫若父，方伟果然是祸端的制造者，绝对是观世音菩萨派来的猴子，专业捣乱二十年，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哦，得百多年后，某个高姓衙内将自我作死提高到了新境界，但大抵是一脉相承的。

是时，随着方伟的一声令下，数条精壮汉子夺门而入，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地围向赵炅、贾琰二人。

赵炅长笑而起，脸上毫无惧色，反倒透着兴奋。

他虽然尚是少年，但身量却不逊成年人，甚至略高于屋内的方倡、吕岩等人。

“老师宽心，且看某如何施展手段。”

见赵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贾琰摒去心头些微的紧张。玉不琢不成器，这位学生聪慧过人，非止文才了得，武艺也甚是精湛，拳脚棍棒均有所成，颇有乃兄之风，平日里没少与那帮武人过招，还曾偷偷溜去战场……此趟权当是打磨心志，事有不宜再使出后手便是了。

纵然是面对赵炅这般少年，一众打手们虽然不以为然，亦是大声吆喝着前冲，挥舞着兵器，虎虎生风，气势汹汹，唯恐在主子面前落下不够积极的不良印象——这才是合格称职的鹰犬走狗，主人指哪打哪，无有不从。嗯，很有职业道德。

狮子搏兔，这种事他们没少做，轻车熟路，无往不利也。

果然，赵炅在围攻之下虽然闪转腾挪，极力避躲，终究是实战欠缺，甫一照面便被棍棒连续击中，幸好只是落在手臂、背部这些非要害部位，但也火辣辣的疼痛。

又撑了片刻，他终于觑空反手一探，一甩，亮出兵刃——通体黝黑镫亮的盘龙棍。

说起这“盘龙棍”，却正是他的兄长赵匡胤所创。

前年，后汉大将军刘定国奉命率军攻打后周边陲重镇西林川，镇守西林川的正是赵匡胤。

双方大战期间，赵匡胤手中的齐眉棍前端被砍裂了。武器被折，赵匡胤不敢恋战，当即下令收兵。又一次，他看见自己手下的三个士兵和一个农民在打架。农民虽说是一个人搞三个，但是毫不怯场，手拿连枷，在一根长约二米的木棍前端，用铁环连接一条长约五十公分的长方形木板。使用时，双手挥动木棍，带动木板产生“离心力”。士兵手中使的是长枪，并且是以三敌一，但是却丝毫占不到便宜。于是赵匡胤上前询问打架的原因。原来，守城需要木头，士兵就想把农民家里准备修房子的檩子抬走，农民不干，双方打了起来。赵匡胤抬头一看，那农民的房屋确实已经残破不堪，是货真价实的危房，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于是，赵匡胤赶紧向农民表示歉意，随后严厉批评了几个士兵。回去以后，赵匡胤联想到连枷的巨大威力，灵机一动，把被砍裂的齐眉棍拿到陈记铁匠铺，让陈铁匠把一长一短两截木棍按连枷的样式，用铁环连在一起。

之后，经过训练且实战，这种新式兵器前面一截短棍由铁环连接，挥动起来犹如鞭梢，能产生“鞭击力”，击中目标后更具渗透性，用来扫击敌军马脚，破甲兵或硬兵器类效果极佳，赵匡胤名之曰“盘龙棍”。

也就是周董口中“哼哼哈嘿”的“双截棍”了。

赵炅一棍在手，气势陡然一升，只听一连串金石摩擦声，夹杂着几声闷哼痛呼，屋里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两名打手仆倒蜷缩在地上，捂着脚踝呻吟不已。

赵炅身子似蹲未蹲，手中盘龙棍连扫带打，攻击角度刁钻莫测，形同鬼魅。

这帮打手虽然屡经“实战”，但俱是恃强凌弱，自出道以来从未遇到硬茬。这少年手中的兵器太过诡异，挥扫时居然能“拐弯抹角”，实在是防不胜防，一时间不免束手束脚、疲于应对。

“奸细，奸细……”方伟眼见形势有些不妙，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声音发颤，与瑟瑟发抖的歌伎挤在一起，相映成趣。

“盘龙棍？”方倡的脸色愈发阴沉。对于从弟的骄横跋扈，他向来是不屑的，却也懒得多管，今天……一出闹剧罢了，拿着“奸细”的由头滋事，倒是有长进了。

他原只想着冷眼旁观，但随着赵炅亮出兵器，局势似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件兵器很罕见，至少在江南不曾出现过，巧的是他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见过，还知道这种奇特的兵器叫作“盘龙棍”，在北面大周国的下层军士中很是流行。这叫作“赵炅”的少年使用的兵刃居然是盘龙棍，而且技艺娴熟，定是经过苦练的，莫非……他真是奸细？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方倡在转念间作了决断。

他虽是文名在外，却杀伐果断，更睚眦必报，先不管赵炅是否为北面奸细，也容不得他堕了方家的颜面。

随着他作了个极隐蔽的手势，一名黑衣人轻飘飘地从窗口“飞”了进来。

这黑衣人身材较为瘦小，黑衣黑裤黑布鞋，脸上戴着黑头罩，只留双眼透着毫无感情的寒冰。

彼时，赵炅愈战愈勇，手中盘龙棍翻飞抽击，虽以寡敌众，也挨了敌手几记攻击，但转瞬间又放倒了两名敌人，将战势牢牢控制住。

他的这套盘龙棍打法，承袭的是军伍冲阵时的技击术，讲究的是快、准、狠，出招毒辣，几乎不留余地。

那些个打手虽然没做“冲锋陷阵”的勾当，但每每都是仗势欺人，遇到的反抗少之又少，所谓“实战经验”纯属假冒伪劣，外强中干倒是事实，哪见过赵炅这般一往无前的勇猛打法？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六个人倒有四个受伤倒下。剩余两个交换了个眼色，满满的恨哪——那四位太可恶了，眼见形势不妙，干脆利落的“受伤”倒地。这伤受的，太及时太有讲究了，可以用“争先恐后”形容。

这二位也想光荣负伤英勇倒下，但那少年的棍法太过凌厉，若是应对不当怕是有性命之虞，在这等危局中反倒击发了他们的潜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竭力抵挡，居然勉强接住了赵炅的攻势。

偏生在这时，那个黑衣人诡异地出现在雅室里，犹若一头噬血狼犬虎视眈眈。

赵炅心中一凛，蓦然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盘龙棍挥出的角度略微上调，变甩为刺，势若脱矢。

其中一名打手一味地守护下三路，不料对方忽然来这么一下，慌乱间挥起齐眉棍去挡。

赵炅似乎早便预料到对手的应对，盘龙棍只是虚招，身子顺势一沉，出左腿，横扫，右手收回在地上一按，右腿弹踢，身子一拧，左腿反角度踢出。

这一连串踢法行云流水般，使的多是巧力，手、脚、腰力相互作用配合，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只听“噗噗”两声，紧接着是一连串稀里哗啦的撞击声，那两名打手撞倒茶几，撞翻屏风，又撞破雅室隔层，一前一后摔飞到了隔壁。

嗯，这回倒是遂了他们的愿，光荣地负伤倒地。只是，这代价未免大了些，直接昏厥，生死未卜。

赵炅临阵变招得手，却丝毫不敢松懈，身子紧绷，胸口起伏不定，如临大敌，那个黑衣人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他毕竟才是十多岁的少年，体格虽然强于同龄人，但经过这一番格斗，难免有些体力不支。

那黑衣人看着大口喘气的赵炅，犹若看着一个死人。

他的瞳孔很特别，与李莲峰恰恰相反。

李莲峰若是凝神观看时，会出现两个瞳孔，宛如一个横卧的“8”字。在此前有史料记载的有重瞳的只有八个人：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鱼俱罗，俱有圣人之誉，至于李莲峰……

而这黑衣人一旦凝神，瞳孔却成为一条窄缝，犹似猫眼，乍看上去令人心中发瘆。

此刻，他便是这样，瞳孔成缝，且反射着淡黄色的光泽。

蓦然间，他动了。

不，应该说他是飘起来了，像是一缕轻烟，随着空气的流淌而动，无迹可寻，悄无声息，转瞬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