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莲,美景当前,可有吟雪词否?”
待得李惟一行慢慢悠悠行到“踏雪阁”时,阁楼前已围了不少人。
“寻梅文会”这等高大上的雅集虽有附加因素作用,但与会者多是文人,若无意外情况,扬州地界有名的文士悉数到场。
但能进入“踏雪阁”的并不多,在阁楼外盘桓不去的大抵是想能在第一时间见证名篇问世之人。当然,亦不乏努力向文化圈靠拢的士绅豪商。
嗯,也有与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
本次文会,各大赌坊都开了盘口,赔率高低不一。开初时自是将扬州较有名气之人列在榜单之前,如冯家的冯硕明、冯灏明及徐家的徐景义、徐景伋。但这二日风云突变,来自如皋的李惟异军突起,搅得各大盘口纷纷调整赔率,李惟的排名噌噌噌地上窜,直接进入三甲。
“赌博”的历史源远流长。夏桀之时就已经出现,有所谓的“乌巢作博”一说。“乌巢”当时是夏桀的臣子,此君发明了赌博。
“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沉,相随行,斗鸡走狗”,“斗鸡走狗”,赌也。
唐玄宗时期,不仅李隆基爱玩斗鸡,整个长安城中斗鸡者不计其数。甚至有专门靠养斗鸡维持生活的人,得到皇帝的垂青,专门招来,替皇帝养鸡。《虞初志》中有,长安东城一个叫贾昌的人,从小就爱养鸡斗鸡,因为“业务”突出,被李隆基吸纳成“皇家工作人员”,并且还封他为“衣食龙武军”“鸡坊小儿”。当时人们还编成顺口溜:“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这与白居易的《长恨歌》里有:“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参照着看,发现,在李隆基执政下的唐朝,始终有那一股“反潮流”的讽刺感。
“斗蛩之戏始于天宝间”。当时一到秋天,皇宫内的妃子们,就用小金笼捉住蟋蟀,关到里面,放到枕头旁,晚上听它的叫声。皇家这样做,引得普通百姓纷纷效仿。时间一长,就要让其互斗,来博取游戏的快乐,遂成为一种很有名的“博戏”。
还是唐明皇主政期间,有个西凉人将一只能够随鼓点争斗的鹌鹑上贡给皇室,宫廷认为非常有趣,就变拿来蓄养,从此“斗鹌鹑”传播到了朝野。斗时,通常在黄昏之时,两只鸟前放置米粒,让其争抢、战斗,胜负裁定以一方退却为标准。
至于小双陆、围透、大点、小点、游谈、凤翼等,李隆基更是无所不精。而民间则有因此而为生计的,叫做“囊头”即今之庄家,赌十而抽一,有的赌徒通宵达旦,有的为此破产而家徒四壁。
由此看来,唐玄宗可谓是最大牌的资深顽主,非上是梨园祖师爷,更是博戏大宗师。
当然,博戏自不可能只是游戏,而是有彩头的游戏。
开初时,“囊头”只是供给赌具、场所,赌十抽一,这是赌场的雏形。后来,这些赌场在原有的基础上衍生出多种博戏形式,譬如针对某个有比赛竞争的事物开出盘口,推出赔率不一的押注法。这种博戏法好处在于不用亲自下场参与,只需通过综合分析、押注自认为胜算较高的某一人(方),赌场并不抽成。显然,这等玩法似乎更为公开、公正、公平,一经推出便迅速风靡开来,赌客们趋之若鹜。
可惜的是,小赌怡情养性、大赌家破人亡的道理,虽然人人皆知,但仍有不少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直至倾家荡产仍迷途忘返。
扬州繁荣,博彩业自也发达。
“寻梅文会”虽然只是文雅集,但只要有人在便有竞争,有竞争便可下注赌博。
李惟之所以能被各大赌坊列为“种子选手”,主要归功于那阙《水调歌头》。
事实上,“李爱莲”之名毕竟知者不多,如皋李惟声名鹊起也只是短时间的事儿,传到江都未久,也只在小范围内传扬,算是个刚刚出道的新人。
虽然,《爱莲说》堪称“千古咏莲第一文”,在圈子里倍受推崇,但毕竟李惟其人声名不显,反而是文红人不红。
但在另一个更小的圈子里,《爱莲说》也好,那十余首小令也罢,都不及《赈灾条陈》来得震撼。
风灾过后接踵而至的民乱,这才是执政者所关心的头等大事,稍有应对不当便必引发大祸患。但自如皋县始,这场绵延江南多地的民乱短短数日便被平息,这不啻是奇迹啊。事后,究其根由,研究此事的职权人员反复推演、辩证,先期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一本薄薄的册子——《赈灾条陈》。这本小册子极其详尽地列举了灾后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以及相应的应对方法,诸如开仓施粥、城管执法、消毒防疫、以工代赈等等。之后,如皋县依此条款处理灾后各项事宜,收效显著,将灾害带来的后续影响降到了最低,赈灾事宜也在可控范围之内。若无其后的民乱,那如皋赈灾便是教科书般成功的案例。但也正因后续的民乱,才得李惟推向了前台,进入了某些大人物的视线并有了足够的重视。
按说起来李惟已经足够低调谨慎了,不想表现的太过妖孽。但如此“离奇”之事,只要有心人想去查,实在是不难知晓真相的。
一旦得知如此大手笔只是一个十八岁白身青年的简单谋划,惊诧自是免不了的,这完全符合挥斥方遒、运筹帷幄的决策者形象。如皋李惟,何许人也?
似李莲峰,先读了《爱莲说》一文,便道文如其人、言为心声,作者李惟必是个谦谦君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后又偶然得知李惟在风灾、民乱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不由愈发的心神向往,潜意识里已将对方当作学习的榜样、超越的对象。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李惟并没让他失望,一阙《南歌子.海陵绿波馆观舞有感》直击心扉,让李莲峰瞬间成了迷弟。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则仿佛在他面前拉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帷幕。原来,还能有这种词风的呀,这种豪放浪漫的词作,便如词中所言,“高处不胜寒”,叫人自叹弗如。总之,他李莲峰是远远不如的。
《爱莲说》可为“千古咏莲第一文”,“明月几时有”一出则是“自此再无中秋词”,这样的李惟,怎不让人折服。
事实上,质疑声已渐渐消失,当一个人的才情处于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时,谁反对,谁赞成?
说来也巧,李惟等人一到“踏雪阁”,原本已有大雪初霁的天空居然又落起了雪。
雪并不大,如柳絮,如芦花,如轻烟,流转,追逐,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一朵朵六角小花,玲珑剔透,宛若透明。
这样的小雪,宠辱不惊,怡然自得,只静静的飘落着。人伸出手去,雪花落于掌间,俄顷,晶莹洁白的雪化成了一滴水,自指缝间滴落。
这样的雪,轻轻的来,轻轻的去,与世无争,来或去都从容淡定。
这样的雪,或许才是它降落凡尘的初衷,不求惊艳成景,只为来过。
也便是在此时此景,聚于“踏雪阁”前的人群中有人说道:“李爱莲,美景当前,可有吟雪词否?”
这人一发声,便有不少人随声附和。
盛情难却啊,李惟指了指飘飘洒洒的雪花,随口说了一句:“一片两片三四片……”
众目睽睽之下,他悠悠然向“踏雪阁”闪走去,又说了一句:“五六七八九十片……”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伸出双手,一手一个牵着袁曼玉和周菁菁两个小小娘子,又抛出下一句:“千片万片无数片……”
卧艹,李惟这是在作诗么?七言绝句?就用数字堆砌,从一至十至千至万至无数?这要是这么……无耻?这真的是那个惊才绝艳的李爱莲?
众人尽皆瞠目结舌,便是跟随在李惟身后的李莲峰等人也下意识的顿了顿脚步,似乎有些……羞与为伍。
这是要闹哪样?这样的句子也算诗?实在是太毁三观了。听者尽皆木化,面面相觑。
这时,李惟牵着两个小萝莉,跨过了门槛,进入了阁楼,念出了最后一句:“飞入梅花总不见。”
咦,这句绝对是点睛之笔啊。听者的表情又亮了,各自咂摸咀嚼。
此诗短短四句廿七字,前两句是虚写,后两句是实写,虚实相映融铸出了清新的意境。前三句看似平平常常,在低谷徘徊,然而到了结尾的第四句,却以动静相宜的深邃意境,一下子将全诗从低谷推向奇峰。
正因为最后一句的存在,使得前三句的数学丝毫没有累赘之嫌,读之使人宛如置身于广袤天地大雪纷飞之中,但见一剪寒梅傲立雪中,斗寒吐妍,雪花融入了梅花,人也融入了这雪花和梅花中了。
此诗既是咏雪,又是咏梅,放在此时是再应景不过的。
而诗文风格也正是李惟化——不按常理出牌。
此诗不是七言绝句,而是七言古体,整首诗以仄韵结尾,并且前三句的尾字全是“片”,很少有人这么用。
但李惟偏生这么用了,且让听者过耳难忘,这便已是成功的诗文。
众人再看阁楼里那个背影时,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