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期的科举可远不如日后之宋、明时期之考取进士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朱温刚刚建立后梁的时候,他下令科举取士,当时进入殿试的考生总共有一百五十七人。而唐朝开元年间,每年进入殿试的人数大约在九百人左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哪。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朱温所接见的这一百五十七个人实际上包括明经、明法、三礼等各科的考生,而且并不是所有科目的考生都是竞争对手,有的人可能只是到现场去当观众。因此后梁时代的这次科举考试只录取了十八名考生,而当年的状元崔邈只需要战胜十七个人就能够名垂青史了。
究其缘由,盖因战乱尔。至若偏方小国,兵乱之际,贡举往往废坠。十国大多不举行科举考试,举行科举考试诸国如南唐、南汉、后蜀、闽诸国,举行不常且不严格。
江南唐国今岁二月甲辰,以翰林学士江文蔚知礼部贡举,放进士王克贞等三人及第。
三人?朝廷开科取士,仅录三人而止,是主考官太严苛?
当然不是。
李昪执政时,宽缓刑法,推广恩信,建造延宾亭用以接待四方之士。建唐后,烈祖除了在秦淮河畔设国子监,兴办太学、小学,培养国子博士和四门博士外,还在庐山五老峰下白鹿洞建置学馆,号曰庐山国学,其重视教育可见一斑。
乱世重武,治世用文。烈祖登基,旋即开科取士。
唐末印某弱冠明经擢第,释褐太子校书,在南唐元宗保大中终命时,其子崇礼、崇粲举进士,一子崇简明经及第。虽然南唐印氏兄弟三人都从事举业的现象不能说是南唐的普遍现象,但足以说明南唐科举对士大夫已经有相当吸引力。朝野重文的风气已兴,南唐宰相严续初“以不学见轻同列,遂力教子弟、诸子及孙举进士中科者十佘人”,充分说明了南朝士大夫对子弟教育的重视,以及对科举崇重的风气已兴。
然而,彼时官员选举,多用上书言事拜官,每岁科举取人甚少。何解?盖因其时比较混乱,开科无常,授官没有保障,故起不到充分选拔士子的作用,只凸显了乱世出豪杰的特点。武人当道,武人轻视、凌辱举子的现象时有发生。彼时科举更多的时候,是割据政权为了装点门面而开科取士。但在某种程度上笼络了士子,提升士子参与政权的积极性,为贫寒子弟入仕登堂提供一定的机会。
至于科举内容,于李惟而言,倒不太算太难。
烈祖即位之初,便下诏曰:“前朝失御,四方崛起者众。武人用事,德化壅而不宜,朕甚悼焉。三事大夫其为朕举用儒吏,罢去苛政,与民更始。”然而,“升元中,议者以文人浮薄,多用经义法律取士,锴耻之,杜门不求仕进。”由此可知,烈祖李昪在位时,重视儒吏,以经义法律取士为官,力图革除武人为官之弊。其中经义为科举考试中的传统内容,而重视以法律取士的标准,则为科举考试的新趋势。然而此种趋势并未得到发展,南唐科举中重视法律的表现,除了设置明法科取士之外,其它再未出现以法律取士的例子。
是以,升元时期科举取士侧重法律,当受烈祖个人影响为大。以后取士多重诗赋、策论,重用儒吏,进士科考试内容多以试诗赋,另加策论。如今岁王克贞便以《高祖入关诗》试贡士。
经义、诗赋对于有开挂神器的李惟,只不过是打开记忆的匣子罢了。
策论,简而言之是指就当前政治问题、向朝廷献策的文章。
策,古代考试以问题书之于策,令应试者作答,成为“策问”,也简称为“策”。论,即议论文。
后人总是把古代的科举视作八股文的考场,以偏带全,认为那就是不可取的老传统。其实不然,在古代,朝廷开科选士,向来以“策论”作为主攻,文采飞逸者更好,但你的见解独到,才是上上之选,皇帝就当时的时政、农事、民风等问题出题,由考生对答,这就是对策。譬如:皇帝问你,如何征服契丹,你来提出自己的想法、见解和观点,策论做得好,马上就可以外放做官,或者进入翰林培养。
这可非后世那些空洞无物、泛泛之谈的议论文所能企及的高度。
彼时的士子聚会、将官言事、百官奏折、朝廷议政,无不是言来论去,讨论为纲,谈天论地,以见解评高低。所谓的“一言兴邦”,正是此理。
当然,此乃时代局限性所致。分条析理,解纷排难,于立谈之间树声望。要赢得更多的人对你注意,对你赏识,对你赞许,想与你交往,那就多写自己的观点,一事一议,一篇文章只表达一个观点,简洁而有力,犀利而练达。
当然,不要担心观点会引起争议,不要担心有人跟贴乱骂,越能够引起争议、引发讨论的文章,越能够加速你的成名。
李惟倒是想走此捷径,不过仔细回忆后发现,按既定的历史,后年、也就是保大十二年才会开科取士。然后,保大十三年北周南侵,江南唐国从此走向衰落,直至灭亡。
既如此,入南唐为官意义何在?到头来大家伙一溜齐地归降北宋么?降臣啊,终究难听了些。
事实上,后周啊契丹啊南唐啊北宋什么的,于他而言,倒是没什么区别,只是因为生长于斯,自是不想让烽火烧烬了这方土地。
都是些伤脑筋又迫在眉睫的大难题啊,周蓁蓁,周菁菁,李从嘉,赵匡义,这些个日后注定造就一番恩怨情仇的人,毫无征兆的便与他李惟牵扯上了关系。
尤其是“归月舫”的那一幕,赵匡义面带微笑,目光从从容容地掠过众人,又深深地望了周蓁蓁一眼,扬长而去。这样的作派,锐气锋利却不张扬拔扈,冷静沉稳并无暮气沉沉,又哪里像十四岁的少年了?果非池中物,他日方龙腾。
只是李惟一旦想起原有历史上所谓的《熙陵幸小周后图》,就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难受。
周菁菁,小名唤作女英的小萝莉,与外甥女袁曼玉成了小小蜜友,却不肯与双双一般唤他“舅舅”,只糯糯地唤着“李哥哥”。
他不是怪蜀黍,绝非萝莉控,但这么一个天真浪漫、冰清玉洁的小女孩,谁不疼爱?
还有周蓁蓁,这么一个秀外慧中、兰质蕙心的女子,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绝对是白富美中的翘楚,万千少男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能说不心动么?但有那份心结在……
更何况,以她的身世,以他的身世,终究是门不当户不对……周宗虽然开明,怕也难敌人言可畏。
其实,周宗对李惟观感极佳。
十月十三日,崇文巷周府设宴,家宴。
头日,李莲峰一行返还江宁,北城外少不得一番折柳叮咛,十里长亭再三把酒话别,约了来日江宁再见。
于李惟而言,此趟江都之行犹若梦境,忽忽数日之间见了数位历史名人且有了交集。内心的激动自是在所难免,但也没持续太久,毕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已经够匪夷所思的,足以禀持平常心去看待所有。
对周宗,李惟足够尊重。
这样一位老者,无疑是极其睿智的。纵观其一生,完全可以“一帆风顺”四字概括,而且目光长远,识人有度。
起初周家在广陵只是卑微商贾,周宗年少困顿,然而却由一名“草根”起家,最终功成名就,关键就在于他结识了李昪。
少年时,周宗为了生计,四处漂泊,最终辗转投于李昪门下。吴天佑九年,徐知诰任命周宗做牙吏,任职期间,周宗娴于待人接物,善于辞令,时人称“方时艰难,每使四方,辄称职,端敏可仗”。
以下示例便可见一斑。
顺义七年,徐温卒于金陵,知询问宗曰:“仆射望高履危,无西渡。”宗坚请知询手札示信,遽得故茗帖,书曰:“不必奔赴。”既而徐氏诸子果以不奔赴让列祖,列祖因出所书茗纸示之,知询靦颜而已。其办事能力十分突出,因而越来越受到徐知诰的器重。
李昪称帝后,对周宗异常信任,让他主管盐铁事务,从此周宗其家大富。李昪还常召集周宗、宋齐丘、马仁裕宴于崇英院,欢宴道旧为乐,其他将相不得参与,而其中对待周宗尤为亲厚。
李璟即位后,对周宗亦是亲厚有加,尝谓亲近之人曰:“此某叔父也。”
细数周宗仕途,吴乾化间,曾担任吴昪州牙吏,南唐代吴后,历任内枢使、同平章事、奉化军节度使、侍中、镇南军节度使、宁国节度使、东都留守等官,并于保大初年担任右丞相。
这完全就是从草根到贵族的华美逆袭之路,难以复制。
李惟当然也复制不了周宗的成功之路,但有这么一个人生阅历无比丰富的前辈引路,无疑是件幸事。
他很珍惜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