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咔!
一片杯盏摔落在地,御学掌事窦大元,底下最国的一张国字脸,看到岳子昂的时候都快扭成上下两个错开的方块了。
那双看着岳子昂的老眼睛,一半是不可理喻一半又有点恨铁不成钢,无论如何他难以想象,这个御学最温良最平和的人,在最要紧的时候一刀刺进了御学的喉咙。
“我不想见你!岳秀呢!岳烟客呢!”
“二老以为,此事子昂能够料理,便……”
窦大元猛然拂袖,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但这声音着实不,“你来料理?你拿什么料理!文学院长、大文渊士,你这四十多年的学养与见识是不是从别人身上偷来的,你告诉我,这是一个多大的篓子!”
岳子昂眉目沉定,“掌事大人,此为沧澜的蛊惑,何须御学料理?”
窦大元一脸震惊看着岳子昂,好似从前不相识一般,“御学是宇国御学,务事宇国的御学!你搞出来的那是什么?什么又是受了沧澜的蛊惑?”
“穹庐虽大,不知野草滋生,四海虽广,不谙舟楫之损,御学统纳,未必悉下之详。这料理何有难处,诗从文院出、器从艺院起,桩桩件件都是两家与沧澜的媾和。”
窦大元已然要被这眼前人气死了,“岳子昂!你这是分裂御学之举?御学上下你要如何交待!”
“既然此事可以转变成向御学的交待,那晚生一定会给御学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窦大元神色一紧,“哪来的转变!休要逞口舌之能!”
岳子昂道:“事情只是开端,此后泛滥难以预料,掌事大人不妨就此将文学艺学择出去,必保御学无虞。”
“岳子昂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要往死里捧沧澜,三百咏之后还有三百咏,得要让大都彻底看到沧澜大地的万千精华,更要知道冷落了沧澜是何其之大的过失!”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窦大元已然是有些发懵,“这是一个御学院长能出的话吗?你读书的字里行间都是龟背吗!”
“子昂愿就此辞去文学院长,但求掌事予以布公,此后万千事都与御学无关。”
“岳子昂!你不要太过分!”窦大元眼睛瞪得牛大,忽然发现有些人动辄火气三丈,真动气怒来便也习以为常,而有些人平时温良谦恭,一怒便要举火烧、惊心悚魄!
“你是何等门第,又是何等的前途!未来岳氏家门,未来的御学话柄,就在这正值勃发的时候,你就甘愿放弃?!”
“人之勃发在心,而不是所坐的椅子有多高,子昂这一次如果妥协,那将是再多的光明都照耀不到的一处阴暗,我若顺从才是放弃!”
“你!你!不懂事大事,你愧对御学的栽培!”
“子昂是云州太学出身,韩老院长那一场火就发生在我面前,如果子昂把它想成江洒渔火,我又如何对得起太学分毫?”
“我没有逼你做选择!”
“子昂早已有选择,我也有火我亦能烧,御学可以把所有人召回来,但我有笔我也有墨,后面的三百咏我独自完成!”
“滚出……”
窦大元话刚一破口,但见岳子昂猛然一个躬身,举步离了大殿。
不多时,一根拐杖从大殿远处的屏风后移了出来,这是一个盲人。以杖引路,另一只手则托着一杆烟枪,这一定是地间最长的一杆烟枪,立在那里比拐杖还高,下台阶的时候,这人一手拄杖一手落枪,显得分外稳当。
此饶年纪与窦大元差不多,见他一出来,窦大元神色立时缓了几分,咬了咬牙,“瞧瞧你这好侄子,惯得什么样子!”
老烟枪捋了捋胡须缓缓坐下,此人本名岳季,岳秀的兄长、岳子昂的大伯,文坛“正奇岳派”的当家人,也是与窦大元的同届的名士。
这“正奇岳派”值得一,它并没有一套真正的理论背书,属于文坛的“猎奇派”,正奇便是出自“守正出奇”。岳氏在文坛享誉“正奇十七代、诗咏三千载”,历来都被奉为文坛龙首,正是这样的底蕴让“正奇岳派”凌驾超然。越是不限定越显海纳百川,当一切以“奇”来衡量的时候便是大路子大家子,下各派不管怎么斗,不过山川与花鸟、豪烈与婉转、体法与遣词。
奇,却无处不在。
这个岳季十多岁时便作童谣经典,二十多岁的诗文便入九州魁集,活跃文坛六十余载,岳氏代代都是赋爆棚,但谁都承认岳季是赋中的赋之子。
文人总是不离烟酒,只是多数嗜酒少数馋烟,岳季便是后者,他这一抽不要紧,抽出来不少的名堂,最后他甚至改了名字,季字太大,流流转转时常引人遣怀,取一“烟客”之名,一切落定更遂心。
这便是“岳烟客”的由来,时至今日,很多新辈都不晓得岳季之名,只慕烟客之传,甚至带起过一段时间文人嗜烟的风潮,可惜就算把脸抽成黄蜡色、不及烟客一平仄。
在这人面前,即便是窦大元的身份,哪怕是刚刚激烈的场面,他也要克制很多,再加上二饶交情着实不浅,不多时便沉下心来。
“年轻人嘛,难免做点出格的事,劝一劝是我们该做的事,但该做的事它不一定顺心,任他去吧。”
就见窦大元的眼睛一直,“老岳,什么叫任他去?他不懂得大,你也糊涂了吗?”
“糊不糊涂不是一下的事,八成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
“你怎么岔话的路子跟他一模一样?”
岳烟客摸摸索索把大烟枪点了起来,慢慢悠悠吐了几口,“子昂有句话深得我心,人之勃发在心,各行各界、万事万物都需要这么一口气。不瞒你,他今要是妥协了,回去我和老二一起抽死他!”
“你走!”
“别介别介,听我仔细与你分析分析。”
“分析什么?”
“有个事得先一下,沧澜之咏有我大作,你要是给我埋没了,我就把你当年的丑事写一首打油诗。”
“你这个不要脸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我又看不着自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