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安躺在床上,腹内空空,且隐隐作痛。
他想吃东西,尤其想吃肉。
然而此时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馒头。
馒头里夹着东西,但那个东西不是肉。
那是腌菜,腌菜没有洗净,被切的也薄厚不一,关键是腌菜很咸,而这里没有水。
他开始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他在想,当初朱贵那老头躺在床上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些。
如今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陷入了古怪的事情里,而这一切的因由,只是那十九两银。
是不是自己开价太少了呢,所以老天就弥补了自己这么离奇的人生经历。
“看着我做什么?”
秋红翎见面前的少年看着自己发呆,便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只是见你,仿佛一个人。”
“呸,你才仿佛一个人,”秋红翎啐了他一口。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我的意思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他纠正着。
“我就是我,身上不需要有谁的影子。”秋红翎白了他一眼。
“我救了你,照顾了你一天,你是不是需要拿出点什么感谢我?”
用一只眼睛翻白眼,别有一番味道,他觉得很是有趣。
“你说话的样子,又更像了。”
“不管像是不像,你都需要好好感谢我。”
秋红翎眯着眼睛盯着他,忽然一凑近,眼睛瞪大了几分。
“你说我像谁?”
这突然的转换让他有些愕然。
“像我。”
“呸。”
秋红翎对于这个答案一点兴趣都没有。
“变着花样夸自己?”
“此话怎讲?”
“我长得好看,而你说我又像你。”秋红翎又白了他一眼。
“岂不是你自己夸自己也长得好看?”
“你的确长了一张漂亮的脸。”
楚小安端详了一会。
“但做事不太漂亮,而我不但长得不差,做事也做得好,这点你不如我。”
楚小安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晌后大树下,街坊邻里的婆子们唠家常一般。
秋红翎的确事情做得不好,比如今天的馒头夹腌菜,比如腰腹间伤口处那包扎的的松松垮垮。
秋红翎忽然不想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了,因为她知道,论不要脸,她真的比不过。
于是秋红翎继续了之前的那个话题。
“勿要废话,我救了你,快感激我。”
“谢谢。”
他应道,然后静静的看着她。
“没了?”
秋红翎期待着下面的话。
“十分感激。”
他又补了一句。
“……”
“钱袋子里有十九两银,是我全部家当了,你可以都拿去。”
他似乎开始知道眼前这位少女的目的了,然而他还是猜错了。
“谁稀罕你的碎银子。”
秋红翎又啐了他一口,随手怀中一抓,抓出一把金叶子,拇指大小的金叶子,那一把少说也有十几个。然后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所以你有金叶子,我那里也有碎银子。”
他有些恼火,斜着眼看着她。
“你还是给我吃这夹着没有洗干净腌菜的馒头?”
当初朱贵丢了钱,而自己也没有钱,但自己仍旧拿出最后的银子给他吃了人间美味九味腊肉。
正说着,忽然见秋红翎一把抓过一旁桌上的事物朝着他甩了过来。
“都是托你的福了。”
秋红翎没好气的抱怨着。
“若不是你,本姑娘此时定是在永安城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吃最香的肉。”
扔过来的是三张告示,两张是楚小安的悬赏,另一张却是面前少女的悬赏。
原来他叫秋红翎……
他一面感叹着,一面翻看三张悬赏的内容。
画着与他模样七分像的那张,是决狱司的悬赏,悬赏理由是杀害三名决狱使,赏金一万两银。
而另一张六分像的,是聚星楼的悬赏,悬赏理由是偷盗拍品,悬赏两万两银。
最后一张画着与秋红翎五分有模样的,却是鸽子楼的悬赏,悬赏理由是窃取内部情报贩卖,悬赏五万两银。
楚小安看了一遍自己的两张画像,又看了三遍少女的那张。
良久,叹起了气。
“不公平。”
本以为他会先问为什么,而他竟然先抱怨不公平。
秋红翎有些郁闷,从来都是她最能猜测人的心思。
而今日在少年面前,屡屡失败。
“你应当先问‘为什么’。”秋红翎提醒着。
“为什么?”楚小安抬头问道。
“很明显我是因你而被牵连,而……”
秋红翎刚说了一句话,却又被他打断了。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一张的赏金,比我两张加起来还要多?”
秋红翎左眼有些抽搐,她觉得今日与他交谈是一个错误,因为今天本来应该是一个好日子,但好日子却变成了一个不好的日子,而一个不好日子,就意味着不的好心情。
而此时,她觉得自己的心情更糟糕了。
原本今日对于这个少年,她是有些事情要说,有些事情要做的。而此时,她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少年的话一度让她情绪杂乱起来。
“现在开始,我说,你听。”秋红翎咬着牙关,眯着左眼。
但是却见他没有回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于是让秋红翎不禁怀疑的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并没有什么异常。
“为何不应我?”秋红翎皱着眉问道。
“你方才说的,你说,我听。”楚小安眨了眨眼。
秋红翎深吸一口气,尝试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然后,她抬起手臂,一只小巧的黑金手弩瞄准了少年。
“这把黑金手弩,是方先生的作品。”
秋红翎忽然连续射出三支箭,箭身分别擦过楚小安的脸颊、耳下、肩颈空隙处,射入身后的墙上。
楚小安感受着箭身划破空气带来的凌厉,而脸颊微微有些刺痛。
“这把武器不错。”他夸赞道。
“用武器的人更不错。”
秋红翎将那把手弩随手扔到床上,楚小安的手边。
“的确不错。”他附和。
“我曾经持黑金神击弩,在五百步外一箭重伤结弦巅峰的敌人。”
秋红翎微微翘着头,有些骄傲。
“那时的我不过结弦常境。”
“所以?”
楚小安歪着脑袋看着她。
“所以你不觉得,如果我手中有一把非常不错的武器,越小境而杀人,会更轻松一些?”
“然后?”他继续歪着脑袋。
“托你的福,如今你我皆为逃犯,日后不知要面对多少危险。你尚且需要一段日子养伤,而接下来或许会有很多的战斗,频繁负伤或许会成家常便饭,而你需要我的保护,你不觉得如果给我一把不错的武器,我们会活的久一些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微微红了脸颊。
毕竟虽然话说得理直气壮,但这么强烈带有意图的暗示,还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脸皮有些厚了。
“其实,你若想要这个东西,你大可以直接与我说。”
他解下手腕处的活金袖弩,伸手递了过去。
从一开始秋红翎用黑金手弩指着他,然后提及方先生,然后又向自己展示高超的技巧,接着又变着花样的夸自己的能力。
他不是傻子,既然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秋红翎的目的是什么。
而此时秋红翎却宛如一个傻子一般站在那里,那活金袖弩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楚小安却迟疑起来。
难道自己猜错了?
如果真的是自己猜错了,那可就尴尬了。
可自己身上倒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的了。
好在秋红翎犹豫不决了片刻后,还是一把抓走了活金袖弩,细细把玩起来。
“我救了你的性命,或许往后的一段日子里,还会救你许多次性命,所以你也不亏。”
秋红翎又从他手中接过两个湮石箭匣,在手中摩挲了一番,随后箭匣便从她手中消失了。
这是她独有的藏物技巧。
“的确不亏,毕竟这也是白得来的。”
他倒是无所谓的说道,随后语气一转。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我需要一些解释。”
“关于你的事,我只回答五个”
说话间,秋红翎已经将袖弩装备在了手腕之上。
或许是得了这个宝贝心中愉悦,又补充着。
“关于我的事,额外送你三个。”
“那三个决狱使都死了?”
“自然。”
他没有问是谁杀的,其实现在对他来说,无论是谁杀的,本质上都属于他杀的。
“为何说我偷盗拍品?”
“不知道。”秋红翎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会保护我?”
“是。”秋红翎应道:“看在袖弩的面子上,我会保护你。”
“说说鸽子楼。”
“鸽子楼是情报组织。”
秋红翎隐下了一些不该说的,简单描述着。
“我们收集情报,贩卖情报。当然,自己也使用情报。在整个大陆,鸽子楼恐怕是拥有掌握各国、各世家、各宗门秘密最多的组织。”
楚小安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来自己出城时,一直跟踪自己的跛脚人,因为他想起了那个人离去时留下的那支灰色小羽毛。
“所以你们一直在跟踪我?”
“是在跟踪你”秋红翎大方地承认了。
“但那个跛子,并不是我们的人。那只是个诱饵,而实际上跟踪你的人是我。”
“当然,饵很成功,我看到了很多尾巴。”
“不过很可惜,跛子死了,他叫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