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成家的没落,镇东关进出的商队骤减。
关口主门长年紧闭,昔日供商队同行的侧门,也是人影稀疏。
关外是千里荒原,流寇悍匪频出,境内百姓不会会走出这道国门,也出不去。
能安然无恙跨过荒原的,只有来往的修士,和人强马壮的商队。
巍峨城墙的门楼之上,有一面蒙皮大鼓,黑底红纹,蛟龙盘踞其上,唯有战时才会敲响。
相传鼓声如雷,百里外的东华城都可以听见,只是这么大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响过了。
门楼下站着一位老将军,身材魁梧与尉迟虎有几分神似,面带忧色看着进出的行人。
出去的多是正直年少、志在长生的青年,而进来的却只有载满货物的商队。
每年都有很多宗门的弟子,从这道国门走出去,能安然无恙回来的寥寥无几。
对于修行中人出去历练,大玥一向是不阻拦,还会给予不少优待。
毕竟大玥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修士呆在这里出不了头。
这样有去无回看的多了,即便是心若磐石的老将,也难免心生唏嘘之意。
但若进出的人少了,又难免让人心绪繁杂。
大玥好像如同他一样老了,雄风依旧,却没了年轻人的那抹朝气。
抬目远眺,一匹老马拖着旧车缓缓驶来,而关内,则是几个年轻气盛的青年,结伴向关口走去。
就好像是一个首尾衔接的轮回。
赵闲穿着黑羽卫的飞鹰服,骑乘黑马走在官道上。
今日去离阳宫,却发现天子头的黑羽卫全部没了踪影,龙离公主也不在宫里。
他还是跑到典魁司,才知道昨晚竹叶青在临江郡露了头,龙离公主带兵前去缉拿。
为何没有派人通知他,赵闲自然是想不通,只能当作自身实力太弱,对付的人又太强,去了会拖后腿。
毕竟他只有三境,在天字头里面算是垫底的。
说到竹叶青,赵闲还有些好奇。
去年在溢州城,竹叶青漏了面,而柳飞月遇到的那个神仙,也是个女子,而且会飞。
大玥能御风凌空的仙人不多,女子根本没有。
若柳飞月没看错的话,当时遇到的那个会飞的神仙,便是竹叶青了。
赵闲一直想见见这个兴风作浪的外来修士,当然,不是为了给柳飞月报仇。
柳飞月死的时候,明显不恨杀他的人,而且那枚价值连城的‘归元仙丹’,也证明了这一点。
赵闲只是单纯的想见见。
不过,现在彼此立场不同,即便见到,也是龙离公主得胜而归的时候。赵闲反而没了见的兴致,只得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官道上,走在赵闲身边的,是两个结伴同行的青年。
天灵宗林封阳与当朝右相之子凌仙。
他们前往镇东关,准备外出历练。
因为提前知道,赵闲便过来送行。
至于这两个家伙怎么凑到了一起,赵闲还有些莫名其妙。
一个性格孤僻,一个蛮横霸道,怎么看也不像能成为朋友的人。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承认,这两个天赋异禀的家伙凑一起,很能打。
凭借凌仙的乌龟壳,加上林封阳的只功不守,攻防兼备基本上同境无敌。
赵闲光是想想就觉得棘手,这估计也是二人能结伴的原因。
再心高气傲,命还是要的。
出了大玥没有宗门庇护,没点本事很容易英年早逝。
凌仙依旧身着华服,面如冠玉。只不过表情不太好看,一直冷着脸。
他与赵闲的关系本就不好,从头到尾都是望向别处,不言不语。
林封阳则要热情许多,披头散发举止豪门,不停的絮絮叨叨:
“小师弟,让你和我一起出去见世面,你还不愿意。我们仨一起出去,还不得横着走,天下哪里去不得。”
赵闲还没有出大玥的打算,当下只是摇头轻笑:
“有凌兄结伴,想来此行无忧,我便不跟着献丑了。”
林封阳自然也是玩笑话,他就算敢拉着赵闲,天灵宗也不会放人。当下也只是呵呵笑道:
“你可得加把劲,别以为两年便在三境站稳有多厉害,四境门槛不高,但也不容小觑,即便天资如我,也是摸索四五年才破境,你可别忘了我们的三年之约,我回来的时候你若还是三境,我可不留手。”
赵闲耸耸肩:“安心历练便是,莫要陷在那个地方回不来,还得我出去救你,到时候我可不以师弟自居了。对了,我与凌仙公子,还有个十年之约,你路上也注意些。”
凌仙闻言微微皱眉,虽然听出这是祝他一路顺风的话,已经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淡淡道:
“十年内,我必破仙人境。”
赵闲闻言轻笑,倒也不在意。
林封阳抱着胳膊,似乎听出了赵闲话里别的意思,开口认真道:“我会回来的,走多远都会回来,我可是林封阳。”
走到关门之前,赵闲翻身下马。
而两位即将远行的游子,则各自取出了宗门准备的飞剑。
踏剑凌空,透着骨子里的年轻气盛。
林封阳取出了一个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扔给了赵闲。
抬手接过,赵闲咧嘴一笑,并未迟疑,便一饮而尽,抬手抱拳:
“再会!”
话语刚落,两道身影便飞掠之天空。
剑影如虹,消失在了茫茫荒原之上。
赵闲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眼中带有几分憧憬。
仗剑天涯,无拘无束,才是仙人的风采。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这样从这里离开,去那些只有在书上才能看到的地方看看。
驻足远眺,沉思良久。
一辆老旧的马车,缓缓从关门处驶入。
马匹瘦骨嶙峋,不知跑了多远的路,连车轮都歪歪斜斜,随时可能散架。
驾车的是一个老头,穿着麻衣手持拐杖,头上还戴了顶皱巴巴的帽子。
车厢四面漏风,从外面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只有一只竹箱和枕头,连被褥都没有。
因为马车实在老旧,关口的士兵只是打量几眼,便放了进去。
大玥之外是千里荒原,时常有长途跋涉而来的难民,来此寻求庇护。
无论如何,大玥在俗世中也算太平盛世,国富力强。
只要遵守律法自食其力,朝廷对此也不涉阻难驱逐。
毕竟荒原不是人呆的地方,能千里迢迢跑过来的普通人,也没几个。
马车从赵闲身旁近过,赵闲往道路旁让开了几步。
马车上的老头,注意道这个动作,抬了抬眼。
哪想到这一看,脸上便是骤然变化,开口惊讶道:
“青守中庭,震驭四方,好大的手笔。”
赵闲皱了皱眉,莫名其妙的看向这个老头子,开口问道:“老伯,你在说我?”
老头子摇头晃脑,一脸高深莫测:“自然是说你,你这小子,本有仙人之姿,可惜、、哎,天机不可泄露。”
赵闲眨了眨眼睛,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是黑羽卫的飞鹰服,没错。
这那里来的江湖骗子,都骗到黑羽头上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从腰间取下黑羽卫的虎头牌,跳上了马车,在老头子面前晃了晃:
“在下黑羽卫赵闲,受命监察境内修士,老伯能看出我有仙人之姿,想来不是普通人。”
手持拐杖的老头愣了半晌,上下打量赵闲几眼,随即讪讪一笑:“老朽初到大玥,黑羽卫倒是有所耳闻,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
赵闲在车沿上坐下,从怀里掏出黑羽卫的小本本,态度和气:
“无妨,只要守规矩,黑羽卫不会乱抓人,坑蒙拐骗也不行,会拉去挖煤。对了,老伯从那儿来?”
手持拐杖的老头,倒是没有再神神叨叨的说话,很利索的从怀里掏出一本文牒。
赵闲接过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印章,起始之地时一个叫浦麻的小国,一路下来估计横穿了十余国,姓名为殷渠。
“老伯走的挺远,不知来大玥所谓何事。”赵闲抬了抬眉毛,颇为惊讶这记载详细的文碟。
手持拐杖的老头笑了下,开口道:“老朽殷渠,人送混号搬山道人,道法略有小成,平时以看风水算命相为生,也替人建宗立派,开洞天画福地..”
赵闲吸了口气,摇头道:“殷老伯,你这口气,倒是和我一位前辈很像,莫不是天仙当腻了,来大玥看风景?”
老头子闻言连连摇头:“不敢以天仙自居,凡夫俗子,靠手艺混口饭吃罢了,来大玥,是受人之邀,帮忙建几栋房子。”
“哦?”赵闲点了点头:“冒昧问一句,谁邀请老伯来的,我在朝廷任职,若是认识可以为老伯领路。”
老头子摩挲这手中拐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光传了信付了钱让老朽过来,说是有人在此迎接。”
赵闲听的莫名其妙,抬眼看了看镇东关附近,除了几个行赏,那有来迎接的人。
他皱了皱眉,问道:“老伯,你不会被人骗了吧?这路程可不近。”
老头子嘿嘿一笑:“人无信不立,既然收了钱,无论真假都得过来,若是某个财主开的玩笑,老朽倒也不介意,省了许多功夫。”
赵闲将这些在小本子上记好,虽然心有疑虑,不过这个老头子,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修行中人。
有了老琴师的前车之鉴,赵闲也不敢贸然把他当作平常人,当下便说道:
“老伯远道而来又无人迎接,想来没有住处,若是不介意,我给老伯找个歇脚的地儿,朝廷若找到邀请的人,会第一时间通知老伯,也免得你在城中瞎转悠。”
“甚好!”老头子连连点头:“这的年轻人,倒是讲规矩懂礼数,老朽喜欢。”
赵闲嘿嘿一笑,倒也没有拒绝这番夸赞,翻身上马,带着马车往东华城行去。
大玥南方,距离东华五百余里的临江郡。
龙离公主骑乘宝驹先行一步,已经到了竹叶青露面的秋风寨周边。
她骑乘的坐骑,名为墨虎,行似马浑身漆黑,奔走时蹄声如鼓响,四蹄有火焰,是少见善于奔行的异兽,如单论速度,寻常飞剑也无法睥睨。
随行的黑羽卫众人,马力稍逊的缘故被甩在后面。
临江郡毗邻白露江,因为地处边境罕有人烟,土地却极为肥沃,制造法袍符咒所需的金蚕丝、洞冥草等,皆在此处培育种植。
大玥能自给自足的,也只有这些品阶不高的东西,灵气匮乏的缘故,太好奇珍异宝无法孕育。
临江郡虽然算不上重地,但也是朝廷积攒下来的家底。
就如同玉织楼的存在一般,能自食其力总好过事事求人。
竹叶青出现在临江郡,显然不会是游山玩水。
龙离公主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也是提防再出差错,大玥已经没有多少家底,能让人折腾了。
天色阴暗,龙离公主单人一马,行在田野间的小道上。
洞冥草属水,阴寒之物,生长的地方必然水运浓郁,长年乌云遮天,时至夏日依旧寒风萧萧。
胯下与成年男子等高的骏马,不太适应这潮湿的气候,时而喷出炽热的鼻息,又化为白色水雾。
她依旧身着大红色长裙,只是外面套上了流光暗敛的铠甲。
长发束在脑后,面覆鬼头面甲,阴暗天气的映衬下显得阴森可怖。
只是面甲下的那双眼睛,依旧平易近人,看不出多少肃杀之意。
并非她心平如镜,而是生下来就是这副面容,没有多少外漏的杀意。
好在老天爷没有太过分,若是长的娇小玲珑如同沈雨一般,她骑在这墨虎之上,就变成猴子骑马了。
广袤田野的尽头,便是秋风寨所在。
寨子由原木制成围墙,修有箭楼,占地颇广。
秋风寨前身是一个匪寨,在江湖上名声颇大,聚集了不少江湖上的高手。
被朝廷注意到后,派了几个黑羽卫过来,一夜之间屠的干干净净,变成了朝廷培育异兽金蚕的地方,寨名倒是保留了下来。
本来箭楼上应该有职守的官兵,现在却是空无一人,整个山寨中也是鸦雀无声,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远。
龙离公主取出了长枪,眉头紧蹙,看着前方的山寨。
寨子门楼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人影站在门楼上,手上一柄纤细碧绿的长剑。
离得极远,仍然可以感觉到那抹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条毒蛇,盯着茫然无知的猎物。
“竹叶青!”
龙离公主默念这个名字,眼神逐渐冰冷,又转为狂热。
胯下骏马,也在此刻躁动起来,不安的提着前蹄,跃跃欲试。
龙离公主并未立即上前,按照往日的行事风格,竹叶青早已事了拂衣去,找不到任何行踪。
这次却等在这里没逃,显然事出有异。
只是,有埋伏又如何,她是大玥王朝的长公主,仙人之下第一人。
大玥短短几年之间,从国力鼎盛到现在的人走茶凉,全是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修士挑拨煽动。
连她都只能顾全大局,做出不得已的妥协。
这份恨意,没法消解。
烈马长嘶,龙离公主猛夹马腹,提枪猛冲而去。
与秋风寨的昏暗天气相比,东华城虽然临近下午,依旧是艳阳高照。
破旧的马车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与周遭格格不入,毕竟东华富庶,即便是拉货物的驴车,也没有破成这样的。
马车上,身着麻衣的殷老头,拿着拐杖不停挥舞,对着路上建筑指指点点:“这亭子建错地方,外看望风聚水,却没看出此地属阴,聚阴风寒水必然阴盛阳衰,是绝户之相。”
赵闲抬眼看去,却是街角的一座凉亭,观景之地,不属于那家那户,顿时无言。
殷老头毫无所觉,又指着街边的房顶:“獬是用来镇地恶鬼凶灵的,当坐东朝西,面向南方镇的住谁,还有咋多了个角,两只角的那是麒麟。”
赵闲揉了揉额头,望向殷老头无奈笑道:“神鬼当敬而远之,常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心中有鬼,房顶上放上佛祖道祖也镇不住。”
殷老头闻言呵呵一笑,摇头道:“这是俗世的说法,咱们修行中人,若早房顶放上佛祖道祖,还真镇得住。”
赵闲不可置否,驱马在前,带着这老头,前往南城的典魁司。
修行中人无论是谁,到了大玥都得先到刑部典魁司登记造册,境内修士更是如此,除非实力到了大玥惹不起的程度。
对于这个规矩,殷老头倒是没有异议,很利索的在案牍库名册上,写下了宗门贯籍家中几口有何特长。
特长自然是看风水建房子,其他除了名字等于没写,无妻无子,住处也没人听说过,境写了个高深莫测。
修士不愿意透漏境界,黑羽卫也不干涉,只要守规矩就行。
赵闲还很用心给他解释了一下:“外来修士有客居和定居两种,客居只是在大玥暂留,受黑羽卫监察,定居则是入大玥的户籍,每个月可以领些银子,若掌握奇工巧技或者修为高深能,成为朝廷的客卿,修行上所有花费由朝廷承担。”
殷老头眼前一亮,不太信的道:“所有花费,喝酒听曲也算?”
赵闲略微思索,点了点头:“也算,不过这种事情,朝廷客卿大多自掏腰包,传出去掉价。”
殷老头连连摇头:“你这娃儿,修行路上花钱的地方数不胜数,积少成多才是正理,不要小看酒钱,一天一壶酒一两银子,你要是活一千年,得是多少钱?”
赵闲认真算了算,皱眉道:“也没多少钱,换算成金缕铢,也不过才三枚罢了。”
殷老头嘿了一声,温怒道:“那要是一壶酒一枚金缕铢了?”
一枚金缕铢价值白银十万两,赵闲闻言摇头轻笑:“怎么会有这么贵的酒。”
殷老头扬了扬眉毛,一脸高深莫测:“你这娃儿,到底没见过世面,老夫喝过最好的酒,可是用钱买不到的,这天下就没几个人喝过。”
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多了去,赵闲也没有反驳。
殷老头自觉开导了一位后辈,满脸得意的在名册上写下了定居,然后杵着拐杖潇洒离去。
接下来,就是给这个定居大玥的老头,找个住的地方。
既然是常住,自然不能找家客栈凑合。
赵闲本想带着他去买栋宅子住下,哪想到这个老头抠门的难以想象,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模样,大有没住处就睡街上的意思,反正习惯了。
赵闲只是尽着本职,还没有热心道给一个陌生人置办家产的地步,也只有由他。
告诉了殷老头自己的住址,以后若有事可以到殿魁司或者青莲巷寻他。
正欲离开时,殷老头却是用拐杖勾住了他的缰绳,笑眯眯的道:
“小友也是同道中人,咱们修行中人出门在外,若是睡街上岂不是让道友取笑,要不老夫给你家看看风水,经过老夫指点,保证你妻妾成群大道朝天,每天一壶酒便可,这价钱童叟无欺。”
赵闲骑在马上,略微思索后,转头道:“酒没有,不过老伯远道而来,住一晚没问题,明天我带你去金塘郡玉织楼,只要有手艺,在大玥不愁吃住。”
“甚好,甚好!”殷老头连连点头,用拐杖敲了下马屁股跟着前行,然后又开始对着周边的建筑评头论足。
这么爱说话的人,还真是少见,赵闲只当他年纪大了喜欢絮叨,对此倒也不介意,只是这些云里雾里的风水之说,听不懂。
一路来到青莲巷,短短几条街的距离,赵闲已经感觉耳朵嗡嗡响,连他都不自觉的到处看房子地势,虽然他看不出什么。
好在青莲巷中两边都是院墙,没什么风水可看,马车上絮絮叨叨的老头终于停了下来。
只是可惜,赵闲还清静没几口气,便又听到这老头开始说起面向,更加玄乎,根本管不住嘴。
夏日天气炎热,青莲巷中行人很少。
赵闲的小院院门开着,身着碎花裙子的小寒,正坐在院门的阴凉处手法娴熟的杀鸡。
听到马蹄和车轮声,小寒转过头来,面露欣喜之色:“少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怕弄脏了衣服,她还穿着围裙,看起来倒像是贤惠的小家碧玉。
赵闲露出笑容,还未开口,便听到旁边的殷老头,面露惊色道:
“天庭饱满眉眼有度,这位夫人是多子多福、旺夫齐家之相,可惜...”
小寒愣了愣,脸色通红有些害羞,正想解释自己只是侍女,不是什么夫人。
听到‘可惜’二字,她小脸又紧张起来,眼巴巴的望向殷老头。
赵闲见状,按着官刀刀柄,瞟了殷老头一眼:“老伯,你再这般见人就胡说八道,我可得按妖言惑众的罪名治你了。”
殷老头面露尴尬,讪笑道:“习惯了,小友莫要介意。”
赵闲摇了摇头,算是不与他计较。
没想到的是,小寒丫头倒是很热心,跑过来看着自己少爷,小声道:“少爷,你怎么能训这位老人家,他说的挺好的,那里胡说八道了。”
小脸红红,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殷老头满脸得意,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在马上上翘着腿。
得,赵闲满脸无奈,这老头子是有几分道行。
他也不好坏了小寒的心情,当下只是点了点头,将殷老头带进了小院。
只是在门口的时候,殷老头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南方。
手着凉棚,脖子伸的老长,似乎在看着什么。
赵闲见状莫名其妙:“老伯,又是哪家风水不合你胃口?”
“没啥,几个小辈,在抓一条蛇。”殷老头咂咂嘴,满脸的感叹之色:“现在的娃娃,是有些本事,这么大的蛇,拿来泡酒多带劲。”
赵闲探出头,在巷子里望了望,空空荡荡啥都没有。
小寒更是不明所以,暗道这位说话好听的老伯伯,不会眼神有问题吧。
便在此时,殷老头鼻子忽然嗅了嗅,脸色表情微变,少有的认真说到:“这鱼汤没放姜,火候过了。”
“呀!我炖的鱼。”
小寒闻言猛的一惊,急匆匆的扔下杀了一半的鸡,往后院厨房跑去。
赵闲转过头来,重新打量这个老头,目露惊讶,佩服道:“老伯感知之敏锐,在下平生所见无人能出其右,实乃真高人。”
“雕虫小技,不敢当。”殷老头恬不知耻的摆了摆手,潇洒的进了院子。
虽然看起来年老,却步伐稳健,手上拐杖除了拿着好像没什么作用。
赵闲摇头轻笑,倒是觉得这个老头,还挺有意思。
秋风寨,门楼上的青衣女子,看着疾奔而来的骏马,纤薄的嘴唇勾出一抹嗜血的笑意。
冷风阵阵,吹拂这寨门上残破的大旗。
相距还有百丈,周围潮湿的寒气便被逼退,燥热愈来愈烈。
地上碧绿的杂草,被铺面而来的热浪烤的枯黄。
面对气势惊人龙离公主,竹叶青冰冷的双眸没有半点异样,依旧站在门楼上,碧绿长剑纹丝不动斜指地面。
骏马跨过田野,来到寨门三十丈外,龙离公主拧转长枪,蓄势待发。
而站在门楼上的竹叶青,却在此时抬了抬手,冰冷的声音阻止了她的攻势:
“刘怡君,哦,不对,是公主殿下,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等你?”
修行中人,俗世的身份根本不值一提,这句话显然有嘲弄的意味。
龙离公主并未因此产生心境上的波动,停下疾奔的烈马,长枪指向上方的青衣女子,冷声道:
“你到底是谁?”
竹叶青勾了勾嘴角:“竹叶青,第一次出手时,就告诉过你们。”
周边数十国有些道行的修士不多,没有竹叶青这号人物,也没有这样身手的女修。
龙离公主闻言轻轻哼了一声:“你不是青泉宗的人,在大玥兴风作浪,是青泉宗的指使?”
竹叶青随意道:“区区青泉宗,不配对我指手画脚,收钱办事罢了。”
龙离公主对这个回答,倒是没有什么异议:“既然如此,没什么好问的,你不死,难振我大玥国威。”
话落,龙离公主准备动手。
竹叶青却是退了一步,微笑道:“弹丸小国百万蝼蚁,谈何威严,好在你们的皇帝聪明,知道知难而退,想大陈求和。”
龙离公主双眸微眯,寒意顿生,手上动作却停了下来,问出了她一路来不解的问题:
“父皇已经答应大陈国来使的请求,你为何还要在秋风寨动手。”
竹叶青修长的眸子,显出不屑的讥笑:“与大陈太子和亲,两国结为兄弟之邦,自然是大陈国所求。只是你们这么爽快的答应,有些要求就没法提。”
龙离公主注视着她:“这是青泉宗的意思?他们还想要什么。”
竹叶青点了点头:“要什么是青泉宗的事情,我要做的,是让你拒绝和亲一事,给大陈发兵的理由,准备了几年,总不能一仗不打,就这么讲和。”
龙离公主冷笑:“你倒是坦诚,对我说了真话,以为我还会上当?”
竹叶青不以为意:“我会让你拒绝,然后再让你不得不答应,凡夫俗子,唯有随波逐流,你以为我是在和你谈判?只是告诉你会发生什么罢了。”
“随波逐流?”龙离公主怒意渐甚,抬起长枪,指向竹叶青:“就凭你?或者加上你那个帮手?”
竹叶青挽了个剑花,三尺青芒暴绽:“对付你,不需要帮手。”
话落,身着青衣的女子,双脚离开门楼的青瓦。
修长的身躯凌空而立,衣裙随风飘荡,肉眼可见的青色剑气,化为剑罡笼罩全身,整座门楼被剑气绞碎,化为漫天齑粉。
龙离公主目露惊愕,她没想到这个竹叶青,竟然是仙人境的修士。
只是,让她惊愕的,远不止于此。
直接悬浮于半空的青衣女子,气势节节攀升。
从最初的六境,攀升至七境金丹,然后七境巅峰,八境。
直至攀升至元婴境巅峰,才停了下来。
整个秋风寨,在剑气的纵横下千疮百孔。
在强大的力量拉扯下,方圆百里的灵气流转尽在竹叶青的掌控之中。
龙离公主只觉得呼吸阻塞,强大的压力让她连行动都变的迟缓,而胯下的骏马黑虎,低声长嘶摇摆不定,四蹄已经弯曲。
“元婴境!怎么可能。”龙离公主满脸惊怒,元婴境的修士,周边数十国只有两人,而且论气势,这个女子竟然在护国剑圣岳平阳之上。
这种通天修为的强者,怎么会唯青泉宗所用,而且在大玥偷偷摸摸的潜伏三年。
竹叶青悬停在半空,享受着久违的感觉,压制境界太久,难得能无拘无束的放开手脚。
她似乎猜到龙离公主的想法,开口道:“青泉宗许诺的祖龙辙离的龙骸,是跻身九境所需,否则,也不会在这不毛之地呆这么久。”
龙涧山为祖龙辙离所化,其骸骨正是埋在龙涧山下,为龙涧山的山根。
这件事从不外传,即便是大玥刘氏,也只有直系的后代知道。
龙离公主闻言暴怒,祖先的骸骨,竟然成了别人的价码,她怒喝道:
“你休想!”
竹叶青看着她的神情,满意的点头:“看,你现在拒绝了,我说的对不对?”
龙离公主握紧长枪,身体因暴怒而微微颤抖,死死盯住竹叶青。
稍许,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开口:“需要祖龙的骸骨破境,你不是人,是蛟龙之属的妖物?”
世间大妖,若想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除了寻访千年难遇的大机缘外,最可靠的方法,就是寻找血脉更靠近祖先的遗骸。
只有蛟龙之属,才能借助龙骸脱胎换骨,人根本承受不了。
竹叶青闻言并未掩饰,周身出现一条巨蟒的虚影,身长百丈,盘踞在秋风寨内,猩红蛇瞳摄人心魄。
见到此景,龙离公主反而冷静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手持长枪,傲然抬首:
“区区青蛇,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即便跻身元婴,蛇终究是蛇。”
话落,龙离公主露出的手背上,逐渐被鳞甲纹路覆盖,迅速蔓延至全身。
而她本人,也在此时悬浮于半空,一条火龙冲天而起,仰天长啸,龙吟声震彻方圆百里。
龙门三叩首,是借助祖龙辙离血脉的功法。
赵闲在见马亭,所用的是天、地、人中的人门。
而龙离公主,是大玥继祖先逝世之后,唯一可以开第三道天门的后代。
凭借血脉化身为祖龙之躯,神魂不灭则长生不死,天门不闭则灵气不绝。
在这一瞬间,竹叶青的本体青蛇晃了一下,高昂的头颅极为吃力,用尽全力抵抗这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
而竹叶青本人,脸上再无其他,唯有寒入骨髓的冰冷,冷冷的盯着天上那条火龙:
“龙威?可惜,你只是借的。”
在龙门三叩首的功法加持下,暂时跨过仙人境门槛的龙离公主,用长枪傲然指向竹叶青:
“对付你足够,本宫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莽夫,来的,可不只我一个人。”
话语一落,周遭天地的针锋相对被轰然打碎。
五道人影带着骇人的气势,从秋风寨的各个方向浮现,刹那间将这不大的秋风寨搅的劲风四起。
树木与杂草,在劲气摩擦间化为碎片。
钦天监范成林,司礼监薛九全,北涯剑圣叶湛,天灵宗宗主岳平阳,已经龙离公主的外公,惊露台宗主蔡渊。
大玥境内所有的仙人境修士,全部聚集在此处。
身着道袍的钦天监范成林和惊露台宗主蔡渊,在地上一露面便猛挥大袖,周身流光四散,无数繁复的纹路结为了一个大阵,将方圆数里浪阔在内。
整个秋风寨刹那间漆黑如夜,外围阵法边缘雷光不止,连鸟雀飞过都会引发青雷。
竹叶青环视一周,四位金丹境界的修士,都离的很远小心提防。
她露出不屑的笑容,竟然做了松筋骨的动作,望向天上的黑衣老者:
“这么大阵仗,看来这临江郡一郡之地,你们不想要了。”
岳平阳手持一柄云纹古剑,抬手抱了抱拳:“道友造诣之高,岳某自愧不如,只是大玥弹丸之地,容不下你这条大龙,只要你答应不再插手,岳某自会恭送道友离去,境内除了龙涧山的东西,其他任你挑选。”
竹叶青却是不以为意,摇了摇头:“以你体内垂垂老矣的元婴,最多能和扶乩宗的一决生死,在这里出手,无论胜负,大玥都再无依仗,真要送死,我不拦着。”
岳平阳抚摸着腰间剑柄,目光阴沉,剑气环绕周身,与竹叶青分庭抗礼。
地面上,北涯剑圣叶湛的六尾狐,早已瑟瑟发抖在地面匍匐,而他本人也是脸色煞白。
常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以为需要他出手的是扶乩宗的宗主,却没想到冒出这么一只八境大妖,以他这纸糊的金丹,能撑几个回合。
所有人中,最镇定的反而是境界最低的龙离公主。
她将长枪收起,换出了一把月圆的弯刀,看向傲然与世的竹叶青:
“杀你,不用岳伯伯出手。”
地面上,维持阵法运转的惊露台蔡渊,斑白的头发随风招展,闻言朗声大笑:
“乖孙女,你放开了打,外公今天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将这小蛇抓回去给你溜着玩。”
太监薛九全衣袍鼓胀,周身罡气化为实体,护在龙离公主身侧,随和道:“老奴也想瞧瞧,这元婴的妖物,能不能破咱家的金身。”
竹叶青面露讥讽,剑指众人:“剑名蛇信,黄泉路上别做了糊涂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