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闲在家中吃过饭,将那殷老头安排在了前院一件空屋里。
将随身的行李放入屋内后,酒足饭饱的殷老头,便迫不及待的出了门。
手中拿着寻常江湖方士用的罗盘等物,说是要勘探东华城的风水。
赵闲知道他是风水相师,替人算命混口饭吃也正常。
寻常富贵人家算命,大多也是花钱买个吉祥话,你情我愿谈不上坑蒙拐骗。
赵闲只是告诫他不要太过分,便由他去了。
殷老头还问他要大玥的堪舆图,这个赵闲自然没答应。
详细的堪舆图是朝廷机密之物,涉及到各军部署以及境内仙家势力的位置,赵闲都只能在案牍库借阅,那儿能随便给一个外来人。
殷老头倒也不强求,说有详细的堪舆图方便些,没有也能自己勘探。
然后就自顾自的拿着罗盘,沿着城中街道转悠去了。
时间尚早,虽然没什么事情,赵闲依然恪守本分出了门,巡视东华城内各处,顺便去杨楼街看看。
进过半个月的沉淀,成家叛逃的余波逐渐平息,茗楼归属到了外戚蔡家的名下。
略显失色的杨楼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赵闲骑乘黑马,来到东水河畔的二层小楼。
杨柳依依间,南宫天洛颇有兴致的在栅栏里打理这小菜圃。
因为气质脱俗的缘故,做这些事情反而有些不搭,像是女子在照料娇弱的花木。
而这些长势不错的青瓜蔬菜,是用来看的而不是用来吃的。
花毛的大公鸡围着白衣女子转悠,咯咯哒的叫唤,似乎是在像主人乞讨食物,看起来颇有灵性。
将黑马拴在柳树下,赵闲站在栅栏外,咳嗽了一声。
南宫天洛并未回头,面带笑意站起身,向着屋子里行去。
虽然动作柔婉已经表面了心意,赵闲心中还是有些奇怪,觉得和南宫天洛总是隔着一层东西。
以前未表露心声还好,现在二人不远不近的,反而让他有些束手束脚。
终究是未经历过男女情爱,他也只当能当作男女之间,刚开始都是这样。
李夏当时,可是比他还放不开。
身为男儿,还是应该主动一些。
念及此处,赵闲摇头轻笑,跨过了栅栏,进了二层小楼。
软榻上,身着月白薄衫的南宫天洛,泡好了茶水,然后规矩的坐在了小案对面。
换做往日,应该是这位茗楼花魁挑起话头,今天确实不同,清澈的双眸炯炯有神,就那么看着。
赵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回了茶盘,手指轻叩桌面。
夏风幽幽,吹拂这窗畔的铃铛,气氛却带着几分尴尬。
四目相对,赵闲终是噗的一笑,偏开目光:“洛儿姑娘,你的眼睛很漂亮,只是这么盯着我,难免心里发毛。”
南宫天洛眨了眨眼睛,端起茶碗茗了一口,温声道:“公子说自己不守规矩的时候很可怕,妾身只是再想,到底有多可怕。”
毕竟出身世家,自小家教又严谨,赵闲与人交流时,都是注重礼法规矩。
也只有在小寒面前,才会无拘无束率性而为。
赵闲抬了抬眉毛,颇为好笑的看着面前女子:“人无至善,我也只是凡人,难以示人的小心思自然有的,说出来怕唐突了佳人。”
人无至善也无极恶,赵闲一直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所有他从不以人心里的想法判定一个人的好坏,天性奸恶之人,能伪装一辈子做善事,那他就是一个大善人。
而天性纯善之辈,失手杀了人,同样会被律法所不容。
评价一个人好坏的,只能是行为而非想法。
赵闲做为寻常人,心中也不全是正义凌然的想法,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
但他从小到大所行之事,自认问心无愧,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小人。
南宫天洛笑颜依旧,颇为好奇的凑进了几分:“难不成公子觉得我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怕我心生不满又不听解释?冷。”
赵闲呵呵一笑:“洛儿姑娘向来善解人意,我怎会如此做想。”
南宫天洛面带怨色,低声道:“公子不愿表露心声也罢,人无至善,如果公子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恶人,我也认了。”
赵闲看着满脸幽怨,显得楚楚可怜的南宫天洛,倒是有些束手无策。
用手转着茶杯,他迟疑了许久,忽然站起了身来。
不大的闺阁中,赵闲走到白衣美人的身前,直接伸手横抱其了身形纤弱的南宫天洛。
在她的惊呼声中,大步朝着珠帘后的绣床走去。
身如弱柳扶风,如手一片柔软。
南宫天洛错愕的片刻,忽的反应过来,脸上通红一片。
她挽住赵闲的脖子,一双秀鞋在空中晃动,嗔道:“公子,你、你做什么?”
赵闲咧嘴一笑,颇为随意的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能做什么?”
“啊?!”南宫天洛轻呼一声,躺在坚实的臂膀上,薄唇紧咬有些焦急:“妾身,不卖身的,别这样。”
“本少爷又不给银子,再说也没把你当作青楼女子。”
赵闲笑容玩味,走到了轻罗幔帐的小床边,将轻盈的女子扔到了床上。
南宫天洛有些蒙,手撑着被褥往后缩了缩,强自镇定开口道:“大白天的,公子、公子怎能如此,若是让外人听见,妾身便没脸见人了。”
赵闲扯开了飞鹰服上的系扣,露出皆是的上半身,轻笑道:“白天才有意思,晚上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多无趣。”
话落,直接就上了绣床。
本就不大的女子春床,很明显的下沉了一节,发出咯吱的轻响。
南宫天洛直觉燥热铺面,赵闲摁在了床上,慌乱的闭上眼睛,纤手抱着胸口,没有用力反抗,只是偏过头呼吸急促。
饶是她心平入镜,此时也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
炽热的温度近在眼前,每呼吸一次,南宫天洛的身体都会紧绷一下。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有预想中的上下其手。
南宫天洛双颊绯红,也不知用了多大勇气,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青年的笑容,正用一个旖旎的角度注视着她。
“你、、”南宫天洛睫毛微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闲平复下心中思绪,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这就是我心中所想,但我赵家的夫人,必然三媒六证明媒正娶。”
话落,赵闲撑起身体坐在窗沿,穿上了黑羽卫的飞鹰服。
南宫天洛躺在秀床,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茫然。
良久,坐起身来,瞟了旁边男子几眼,忽地伸出小腿,在他背上踢了一下。
然后下床,往珠帘外走去,脚步有些重,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色胚。”
赵闲早已料到会是这场景,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拉住了她的胳膊,轻笑道:“都说了你会生气你不信,我这不什么都没做。”
南宫天洛低着头,将胳膊挣脱出来,头也不回的道:“别碰我,不要解释,我不听。”
赵闲张了张嘴,看着一反常态有些倔的南宫姑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走到窗沿前,略微思索终究没有抬手将女子转过来,讪讪笑道:“是我太冒昧,洛儿姑娘别生气。”
南宫天洛始终背对着赵闲,脸上的羞红已经消退,互相依旧有些急促,轻声道:“我没生气,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片刻。”
赵闲犹豫便可,终究没有纠缠不休,往小楼外行去。暗暗摇头苦笑,看来女人的话不能全信,这不自讨苦吃吗。
小楼内旖旎的插曲,看似只有二人,无人知晓。
而在赵闲来到小楼的那刻,东华城的天地间,便有两道目光停留在了他身上。
二人对坐闲谈时,东水河岸隐藏身形的萧剑一,忽然睁开了眼睛,望向了东城方向。
一道若有若无的神识,刹那间浮现又消失,无迹可寻如同幻觉一般。
萧剑一半步天仙的修为,极为明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丝神识,是冲着小楼而来。
一把古剑,出现在手中,萧剑一转头望向小楼,在南宫天洛的心湖中,告知了此事。
得到回应后,身形便消失在河岸,出现在了东城之外。
小楼中的赵闲自然一无所觉,自讨没趣后,准备离开小楼,晚些再过来。
大黑马拴在不远的柳树下,赵闲跨过栅栏,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向马匹。
便在这一瞬间,他浑然寒毛直立,脑中尚未反应过来,本能的危机感已经让他伸手抓向了背后的长刀。
而腰间的逍遥游,也在此时出鞘半寸。
天地戛然而止。
身在小楼门口送行的南宫天洛,惊愕的望向从天而降的那道人影。
身着道袍,背负剑匣,七柄法剑结为剑阵,直指下方道理的青年。
从九天之上,直坠东华城中,千丈距离不过眨眼。
她能够看清,还是此人故意放慢了身形,否则以匣中七把飞剑,足以在千里之外取赵闲性命。
铭刻道家符箓的长剑,带着七道流光,穿过的沿途一切阻碍。
骇人威势,连魁合坊的遮掩阵法都失去作用,将九层高楼呈现在东华城中。
而小楼外简陋的栅栏,在此刻却化为法阵,将整座小楼都包裹其中。
身着道袍的年轻道士,一头长发随风飘舞,驾驭七柄法剑,眼中全是淡漠。
悍然出手,他自高空直坠而下,仅余几丈距离时,逍遥游也才出鞘半寸。
下一刻,这条杨楼街都会随着这只小蝼蚁,化为飞灰。
元婴境的修士,足以抬手毁掉半个的东华城。
三境修士,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或许连死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南宫天洛面沉如水,一颗通体晶莹的珠子出现在手心,然后落在地面之上。
天地猛然一静,并非错觉,而是真的凝滞下来。
东水河中的波澜如同冻结,随风漂浮的柳絮停在空中,花毛的大公鸡保持着展翅飞舞的动作。
而远处,繁华闹市的人声鼎沸戛然而止,嬉闹孩童溅起的灰尘不在飞散,妇人不小心打翻茶具,水花却在凝滞在空中。
所有俗人和修士都僵立在当成,皇城中眉头紧蹙的大玥天子如此,陋巷里昏昏欲睡的乞儿也是如此,连深藏魁寿街某处的青泉宗雷景龙,都保持着盘坐的姿势浑然不觉。
整个东华城,在此刻停了下来。
城外一处山林间,萧剑一双手杵着长剑,打量着地上一具尸体。
林间没有厮杀的痕迹,地上尸体同样身着道袍,须发洁白面若稚童。
脖子上一道细微的伤口,连神魂都已经烟消云散,死不瞑目,眼中全是不可思议和恐惧。
元婴境的修士,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萧剑一只是追过来,拔剑,杀人,收剑。
就在准备离去之时,萧剑一少有的色变,没有丝毫迟疑,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现时,已经是东华城城墙之内。
并非他刻意停下,而是同样被这囊括整座东华城的大阵所限制,在空中露出了身形。
月白的朦胧光芒,包裹住了整座东华城,将此地变成了一座小洞天。
唯有掌控这座阵法的人,才能在其内不受限制。
萧剑一虽然身形受阻,却没有完全停下,而是落在了屋顶之上,以极快的速度往杨楼街飞奔。
速度相较于寻常修士来说惊人,但对于萧剑一来说还是太慢。
身着麻衣略显驼背的萧剑一,昏黄双目猛然清澈,不在有丝毫遮掩。
脸上的皱纹消失,斑白的长发也恢复为满头青丝。
不过短短几步距离,垂垂老矣的萧剑一,已经变成了身材修长,长发如瀑的青年男子。
面如冠玉,带着几分阴柔,竟然与十君子堂中的画像如出一辙,只是眼中肃杀之意,绝非画像可以表述。
世间修士,只要跨过了仙人境的门槛,容貌便会恒古不变,除非修为无法寸进,再无破境的机会。
显然,在南屿洲沉寂太久的萧剑一,已经逐渐摆脱了瓶颈,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
即便强如萧剑一,也无法在这座仙家巨擘打造的洞天中全力而为。
而二层小楼外,从天而降的道门高人,受到的压制更加明显,七柄飞剑如同柳叶随风缓慢下坠。
他的身体极力对抗这压制,死死盯着下方的青年。
南宫天洛面如白雪,握紧拳头,盯着那道身影,开口道:“许钦道长,玉琼城七位掌教老祖之一。”
玉枢城为南屿洲道门圣地,几位长年不出世的老祖,却罕有人知其姓名。
空中驾驭法剑的道门老祖,即便被看出了身份,依旧没有丝毫动摇,周身剑阵寸寸逼近,距离下方青年的头顶咫尺之遥。
南宫天洛深吸了口气,看着那青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不过转瞬,她青泉般的双眸,便只剩下愤怒。
身如弱柳扶风,她脚步轻盈的跨出了一步,也走过了那道简陋的栅栏。
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跨出栅栏,天上七柄飞剑组成的剑阵,抓住了这一丝千载难逢的机会,悍然加速调转方向,直逼小楼前的南宫天洛。
元婴境巅峰的道门老祖,此剑阵虽然受天地压制,只能影响周身丈余范围,其威势依然大气磅礴。
七柄道门法剑,由青雷串联化为雷池,精粹纯净似可炼化万物。
也就在这一刻,自东城往此处急行的萧剑一,眼角渗出两道血痕,竟是自损即将成为无垢之躯的金身,再次加快了速度。
影响不至于此,远在临江郡的竹叶青,感受到了那深入骨髓超越生死的恐惧。
秋风寨已经在仙人的搏杀中消失,本来规模盛大的山寨,只留下一道长达百丈的裂口。
方圆百里的稻田如遭遇了地龙翻身,山河倾覆满目疮痍。
随行而来的尉迟虎等人,只敢站在惊露台囚龙阵的范围外,说是瑟瑟发抖也不为过。
仙人直接的厮杀,绝非凡夫俗子可以插手。
八境巅峰的竹叶青,已经显出百丈真身,一条浑身青甲头颅带有两个凸起的巨蟒,如魔神降世般横冲直撞,猩红蛇瞳中满是不屑。
大玥两位仙人境内修控制的囚龙阵,在秋风寨周边不停移动,虽然只能笼罩几里的范围,却牢牢的将这条八境大妖锁在了阵法中央。
虽然没能冲出这专门争对蛟龙之属的囚龙阵,竹叶青依旧没有落半点下风。
不过几个冲撞,便将实力最弱的北涯剑圣叶湛抽飞了出去,若非岳平阳及时伸出援手,恐怕已经四分五裂身死当场。
龙离公主手持弯刀,身边有一条火龙的虚影环绕,虽然只是祖龙辙离的一道投影,依然能压制身为蛟龙之属的竹叶青。
围剿的众人中,岳平阳顾全大局无法全力出手,只能坐镇后方防止意外。
余下几人皆是金丹的修为,不是这八境巨蟒的一合之将,只能在侧掩护配合。
真正能与竹叶青搏杀的,竟然只有龙离公主一人。
六境巅峰的修为,与元婴境的真正仙人天差地别,本来毫无胜算。
只是竹叶青,本体是一条蛇。
而惊露台的囚牢阵,天灵宗的困龙决,以及大玥刘氏密不外传的龙门渡,在千年之前,都是刘氏那位先祖用来捕捉天下蛟龙之属的秘法。
虽然大玥早已不如先祖那般风光,身为子孙可没忘记这身本事。
真正的蛟龙他们找不到也惹不起,这尚未化蛟成龙的青蛇,总能斗上一斗。
龙离公主血染红裙,鬼头面甲早已粉碎,绝美脸颊上呈现狰狞之色,悍不畏死的直扑那身长百丈的巨蟒。
与显出真身的竹叶青相比,身材修长的她只与一片蛇鳞的大小相当。
即便如此也没有畏惧之意,一刀接一刀的劈在坚若铁石的鳞甲上,留下道道白痕。
血战许久,未能破甲。
龙离公主双目通红,第一次感受到了拼尽全力,也无可奈何的无力。
面前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天堑,在大玥身为天之骄子的她,在这条巨蟒的眼中,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的蝼蚁。
如同嬉耍一般,这条通天巨蟒似乎不急着杀她,连应对都颇为随意。
便如那身怀绝技的高手,逗弄三岁孩童。
本就性烈如火的龙离公主,已经是满腔的愤怒。
半空俯视战场的岳平阳,暗暗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无能为力的萧索。
过刚易折,为了培养这颗来之不易的苗子,他倾尽了全部的心血,只为让龙离公主心平如镜,不留下半点瑕疵。
可惜,这一战还是让龙离公主过早的看到了大道高远,一切功亏一篑。
修行一道,认识到自己的差距不是坏事。
但大道之上的种种,太早看见,除了让人感到神往外,还会让人自惭形秽、难以企及。
让人觉得这辈子也走不到那一步。
龙离公主之所以强,是因为她怀有一颗人间无敌的武者之心,这是她心中的道,也让她修行路上披荆斩棘,没有遇到任何瓶颈。
但这次,这道天堑出现的太早,她跨不过去。
要么杀了这条通天巨蟒,要么死在这里,她退不了。
武者生了退意,那颗武道之心崩碎,这辈子便无法在寸进。
即便她化解心中郁结重拾武道,那种人间无敌的自信也不会再回来。
有的,只是武者对大道的敬畏之心。
这是仙人境修士的道,而不是天仙的道。
念及此处,岳平阳一声长叹,目中带有苍然之色。
他是大玥的护国剑圣,手中剑一出,这千里山河再无依仗。
或许,这大玥真的不是修士该待的地方。
龙离公主生错了地方,也投错了人家。
哪怕和赵闲一样只是个富家少爷,天高海阔何处去不得。
她却走不了、退不得、打不过。
“怡君,走吧!”
岳平阳抬了抬手,百般权衡之后,说出来这句不该说出的话。
龙离公主闻言浑身猛震,刹那间气息纷乱,几乎控制不住周身的真气流转。
她直面通天巨蟒,银牙紧咬,颤声道:“我不走,我能杀它,我有一刀,没人能接下,它不行,所有人都不行。”
话语间,龙离公主面色渐渐赤红,双手持弯刀,周身气势浑然一变。
天空的乌云密布,在此时如同火焰般燃烧。
方圆百里的灵气受到牵引,以千钧之势往秋风寨聚集,带起摧枯拉朽的罡风。
山河破碎,地动山摇。
岳平阳面露惊愕,没想到龙离公主悟性如此之好,赵闲的这第三刀,在她手上竟然青出于蓝而胜与蓝。
这等天地之威,出自一名六境武修,连他也难以置信。
他全力一剑,或许杀力上能胜过,但应发的异像,绝不会这么大。
调天遣地,万灵齐拥,这是天仙以道心为引,才能达到的境界。
想起赵闲的下场,岳平阳不带迟疑,连忙抬剑想要压制天地的灵气流转。
可这一抬手,他更加不可思议。
这片天地的灵气,他竟然无法调遣,如同置身别家的客人,只能看着主家发号施令。
这刀法,好生霸道。
时至此刻,这位垂垂老矣的护国剑圣,心中只剩下这个想法。
而被限制在阵法中央的竹叶青,气势突然发生变化,本来严阵以待准备接一刀,却又莫名其妙的狂暴起来。
猩红蛇瞳中的慌乱与恐惧尽显,没有丝毫的掩饰。
百丈身躯骤然爆发,朝着东华城的方向猛冲而去,情急之下全力奔行,不在有任何多余的防御,将全身修为都集中在了速度上。
围剿众人只道是这只大妖要突围,连忙在巨蟒奔行的方向设下重重限制。
只是作用微乎其微,摧枯拉朽般的被竹叶青撞破,连最外围的囚龙阵都被撞碎。
就在巨蟒穿过囚龙阵的时候,一道刀光从天而降。
强劲刀风让几位金丹修士面色惨白,眼前的场面,如同神人持刀诛杀万千妖魔。
开山碎河,无人可挡。
境界最低的北涯剑圣叶湛,甚至都没看清动作,只觉得刀光一闪,便开始天旋地转。
待升至半空稳住身形,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一只延伸到视野尽头。
待尘埃落地,才发现沟壑两侧全是血迹,还有残破的蛇鳞。
那条八境大妖,早已不见了踪影。
龙离公主并未就此收手,即便双眸与嘴唇渗出血丝,依旧顽强的往逃窜的方向追去,如同渴泽而渔般压榨着自身所剩无几的精血。
岳平阳经过短暂的震惊后,率先恢复了过来,身形一闪来到了龙离公主面前,开口道:
“穷寇莫追,元婴境大妖频死一击,大玥千里之地皆会化为焦土,你能有此作为已经足够,不要贪功冒进急于一时,先稳住气府静脉,莫要留下隐患。”
龙离公主迟疑了片刻,在漫漫长生与泄愤之间,终究做出了选择。
身体微微颤抖,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地面上,凭借堪比蛟龙的体魄,开始修复自身千疮百孔的静脉。
面对岳平阳的赞赏,龙离公主并没有太多的欣喜,只是紧闭双眼,低喃道:
“可惜我不是男儿身,否则,它逃不掉。”
岳平阳听到这句话,眼中的神色可谓意味深长。
不是否认或者讥笑一个六境修士,敢对元婴境的大妖说出这句话。
而是关乎一些别的事情,连他也难以抉择。
良久,岳平阳背负双手,淡淡的给出了一句答复:“心中有道,万事可为。”
龙离公主紧闭双目,没有回应,只是岳平阳说出这句话后,她放在膝上的双拳,攥的很紧。
秋风寨这惊天劈地的一刀,远在天灵宗都能看见,那边的天空闪过了一道光芒。
东华城亦是如此,只可惜,除了在坊市间转悠的风水先生,没人能注意到这壮美的风景。
东水河畔,二层小楼之前。
南宫天洛出了小楼的庇护范围,置身与那精纯雷池的面前。
丝丝电光映照着她的脸颊,肤如白雪,双眸宁静。
许钦,玉枢城的七掌教,论战力仅次与城主玄阴真人,一座取自南海万丈深潭的雷池,号称可炼化世间万物。
虽然无法排进南屿洲最强十人之列,其战力也非大玥这偏居一偶的小国可以承受。
可即便如此,在这囊括整个东华城的小天地间,依然被压制到只有丈余范围,以缓慢的速度往小楼毕竟。
小楼的庇护阵法已经撤去,而萧剑一同样受到压制,没法赶过来。
杀死面前这个白衣女子,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以她的修为根本跑不掉。
南宫天洛将自己置身与死地,却没有半点慌乱,而是望着那气势惊人的道士,温声道:
“用一位掌教的性命为代价吸引萧老离开,再用这种方法将我逼出小楼,许钦道长这步棋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以许钦道长的身份做这种事情,不怕为人不耻吗?”
全力驾驭七柄法剑的道士,眼中仅是淡漠之色:“那有如何?”
剑阵依旧往前逼近,没有丝毫停歇。
南宫天空被其用神识锁住,虽然受小天地的限制,但修为相差太远,根本无处可逃。
只是这位即将引颈就戮的女子,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带着几分从容:
“你以为我真在乎他?”
道士许钦面露讥讽,根本不搭理这句话。
“是的。”南宫天洛面露微笑:“我确实在乎,不过与我要做的事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我之所以出来,是不想你的一时所为,毁了我这局棋。”
她望向那凌空的道士,青泉般的眸子充满了自傲:“我早已算过,此行无性命之忧,更不会死在你手里。即便走出了这小楼,你依然杀不了我。所以才会出来,和你谈谈。”
许钦眼中露出一抹异色,剑阵虽未停下,却再次开口:
“你是阴阳一脉的弟子?”
南宫天洛点了点头:“复姓南宫,你若是听说过,便知道我出自那一脉。”
许钦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阴阳家的修士向来以诡异狡诈出名,这个女子显然地位超然,只是,还没有到那种高度。
即便是真的,剑已出手,没有回头的余地。
萧剑一已经赶过来,同行之人竟然连片刻也没牵扯住。
他今天不杀此女要死,杀了还是要死,不可能逃掉。
在南屿洲,没人能逃过一位无情道修士不死不休的追杀,他估计连东华城都走不出去。
南宫天洛已经温和如水,轻声道:“以阁下的修为,定然明白自己的处境,百年杀伐换来今天的地位,为了我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死在这儿,不值得,你因当还没去过道家祖庭,天上道祖都没听过你的名字。”
道士许钦,眼中冷意尽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竟然在他面前如同长者般说教。
只可惜这说的是实话。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到这次争取来的机会,竟然是个必死之局。
面对璀璨的雷池,南宫天洛面露微笑:“今天我放你一条生路,至于日后你能不能逃过一劫,看你自己本事,如何?”
明明生陷死地,却扬言要放他一条生路,许钦满脸不屑,也不信。
生死不过是一念之间,他若是迟疑片刻等萧剑一过来,不仅功亏一篑,还会白白死在这里。
南宫天洛见状,从头上取下了一根发簪,刺破了手指。
血液渗出,却是晶莹剔透,如同无根之水般纯净。
她的脸色转瞬煞白,却强行压抑了下去,将方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这颗关乎自身大道根本的本命之物,化为了一律流光,消散在天地间。
许钦见到此景,眼中尽是震撼,方才惊鸿一瞥的水珠,绝非修士的心头血,而是一洲水运凝聚而诞生的水精,又称天水。
刚才那一滴,足以让这东华城变为水运浓郁的福地,修士能炼化为本命之物,都需要天大的气运,才能求得一滴。
而本命之物若是消散,修士基本上是命丧当场,这个女子明显不知这一点,只是随手拿出来以道心为引发誓。
即便是对手,许钦看的也是眼皮直跳,这些大家主脉的嫡传,果然深不可测。
这么重的誓言在前,许钦不得不信,当下倒是犹豫起来。
要杀的是号称算无遗策的阴阳家嫡传,他这一剑下去,冒出一件仙兵来也有可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即便身为八境修士,也不敢说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若是不杀,又正中了阴阳家的计量,不战而屈人之兵,日后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
略微权衡,道士许钦终究觉得前者的可能性要大许多,华钧洲某家主脉的传人外出历练,怎么可能没有底牌傍身。
现在退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便在这迟疑的瞬间,笼罩东华城的大阵忽然撤去。
河水继续流淌,打翻的茶杯落在地面,集市的喧哗声重新传出,所有人都一无所觉。
道士许钦脸上大变,带着整座雷池,眨眼间从东华城内消失。
几乎同一刻,一把古朴长剑出现在了许钦所处的位置,朴实无华不外泄半点气机,仿佛一直就在那个地方。
赵闲继续拔刀的动作,手抬了一般忽然反应过来。
莫名其妙的四处看了看,风和日丽没有半点杀机,大黑马依旧闲散的啃着柳叶。
“奇怪!”赵闲顺势挠了挠额头,回身却发现南宫天洛站在栅栏外,面带微笑看着他,只是脸色疲倦。
赵闲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抬手晃了晃算是告别。
只是洛儿姑娘并没有理他,转身就走回了小楼。
赵闲耸了耸肩膀,只得牵着大黑马,惆怅的离开了东水河畔。
二层小楼内,南宫天洛安静的站在窗边,看着道路上的一人一马。
身着麻袍,略显驼背的萧剑一,双手杵剑站在屋里,一丝不苟的开口:
“小姐为何要如此涉险?”
南宫天洛表情平淡,微笑道:“许钦心志不坚,杀不了我。”
萧剑一不可置否,转而道:“道家某位高人,算出了小姐的踪迹,此地不宜久留。”
身着月白薄衫的女子,望向的南方的临江郡,沉默良久,开口道:“快了。”
只是不知为何,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