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东华城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赵闲秉着职责在街巷间巡视,除了疯疯癫癫的醉汉和妇人间的口舌之争,还真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虽然无聊,但太平是件好事,没事做总比满城风雨忙不过来要好。
骑着大黑马闲散渡步,在皇城西门附近,又遇到了那个穷酸的算命先生。
殷老头杵着拐杖,在皇城大门前转悠,被在此职守的官兵发现,当作了可疑之人,围住严厉盘问。
殷老头倒是应付的颇为娴熟,口若悬河将官兵说的一惊一乍,就差通报上官让他进皇城看看。
赵闲看的哭笑不得,这要是真进了皇城,恐怕得和几个官兵一起去天牢里蹲着。
他急忙上前,赶走了几个脑子不清醒的官兵,带着满脸无辜的殷老头,离开了西门。
殷老头颇为恼火,跟在赵闲旁边,絮絮叨叨的说到:
“皇城为龙气聚集之地,我瞧这天象不对,有二龙夺珠之像,好心进去提醒那皇帝老儿一句,你怎么拦着我。”
赵闲听的一惊,连忙制止了他的话:“老伯,在大玥要称圣上,即便是修行中人,也不能太过放肆,你这话要是让人听见,岂不是连累了我。”
殷老头满不在意,摆摆手道:“罢了,全当老夫瞎操心,你们这小地方,高手倒是满天飞,我还是低调些,免得莫名其妙被人宰了。”
赵闲总算听他说了句实在话,点点头道:“大玥虽然地势贫瘠,修士还是不错的,不会随便杀人。我带老伯四处走走,也省的您四处乱闯。”
殷老头嘿嘿一笑,微眯着眼睛道:“小友,你们这儿有没有喝酒的地方,最好能有几个资质不错的女子,老夫若喝的尽兴,可以高抬贵手为她们点化一二,这东华城别的不好,女子的穿着倒是甚合老夫心意。”
说着,望向街上穿着清凉的小家碧玉,摸着下巴满脸的正义凛然。
赵闲撇了他一眼,随意道:“多的很,只是现在还没开张,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老伯你满意。”
“哦?!”殷老头眼前一亮,不过终究是老谋深算,又开口道:“别去相公馆,老夫不好男风。”
赵闲与他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刻意的去捉弄他。
牵着马和殷老头一路前行,来到了东城的魁合坊。
魁合坊是只对修士开放的集市,里面的物件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只是寻常的外来修士,无人引荐找不到这里,
站在魁合坊的四角牌坊下,景色霍然一变,九层高楼出现在视野内。
集市上来往的人较之往日少了些,因为成家的缘故,不少铺子都关着门,少许开着的也缺了很多货物。
修士比以前多了些,在街上摆开地摊,兜售在大玥已经成为绝品的材料奇珍。
即便价格哄抬了好几番,依然被人争相抢购。
毕竟一些不可或缺的东西,没了成家的商队,修士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或者自己出境去购买。
修行路上一步慢步步慢,钱财反而是小事。
殷老头满脸嫌弃,在集市上渡步,偶尔拿起一个物件,上下瞧了几眼,然后贬的一文不值,再放回去。
好几次都惹的摊主发火,若不是赵闲身着飞鹰服站在旁边,当场就能打起来。
几个修士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看的赵闲都不好意思,拽着殷老头赶快走。
殷老头还一脸不服气,皱眉道:“这些小辈不识抬举,老夫好心讲解这些玩意儿的不足之处,又不是啥宝贝,拿去炼化是截长补短,反而误了大道前程。”
赵闲满脸无奈,摇头道:“知道你老见识多,世间修士千万,能得道的有几个,能提升实力总好过出门就被人收拾了。”
殷老头点了点头,赞许道:“倒也是这个理儿,不过,你们这地儿也太穷了些。”
赵闲对这话倒是无所谓,朝廷经营数百年,才打造出这些仙家产业。
就如同做生意一般,都是从小做到大的,现在这样,可不代表以后也这样。
两人一路闲谈,来到了万宝楼前。
殷老头杵着拐杖,手遮凉棚抬眼看去,眼中的不屑总算消去了些。
“这东西还有点意思,天梭城的手笔,只可惜格局太小,估计是某个学徒瞎鼓捣的。”围着规模盛大的万宝楼底层转了一圈,他伸出拐杖,想要对着柱子敲两下。
沈家的护卫见状脸上微变,想要上前制止,只是瞧见黑羽卫在场,不好多说。
赵闲抬手抓住拐杖,无奈道:“老伯你消停些,好坏都是别人的东西,与你我何干。”
殷老头闻言点了点头,打消了试试这万宝楼结不结实的想法,颇为不情愿的进入一层的大厅。
万宝楼中的客人要少上许多,此地的物件都不是凡品,大多价格昂贵。
赵闲本着敬地主之谊,本想介绍一番大玥的玉织楼特产。
结果殷老头眼皮都不抬,径直往楼上行去。
一处厢房内,陈靖柳正对着账册,听到下方口气甚大的夸夸其谈,从窗口往下瞧了一眼。
结果看到是赵闲带着一个老头子走了进来,还四处指指点点。
察觉到主家脸色的不对劲,万宝楼大管事额头冷汗直冒,连忙躬身道:“夫人,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
陈靖柳蹙着眉毛,脸色稍显僵硬,不易察觉的扶了扶耳畔的发丝,轻声道:“无妨,公主身边的贵人,不会太过无礼。”
万宝楼高九层,越往上东西越贵重,物件盛放也越稀疏。
行至三层,已经只有灵器品级的物件,和一些少见的奇珍异宝。
这些大多是从天梭城运来,大玥自己能锻造的不多。
赵闲顺道来万宝楼,自然是想添置几件新东西,比如飞剑,上次缉拿成家,就是因此吃了大亏。
哪想到带着殷老头,根本就买不成东西。
两三句话就贬的一文不值,比如飞剑‘追风’,一来飞的太慢不如快马,二来只能飞千余里,便要花费一颗白玉铢补充灵气,在外面都是仙家小崽子的玩具。
这些话,把万宝楼的管事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直接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货,直接领到九层去开开眼界,只可惜他没这资格。
一路转转悠悠,殷老头终于在一把刀前面停了下来。
刀是黑羽卫的斩罡刀,只做展览不外售,因为是大玥的特产,摆在这里也算是震国威的一种方式。
旁边自然还有标配的破气弩。
殷老头将官刀拿起来看了看,干苍的手指在刀锋上摸索,脸上表情总算认真了些。
赵闲与万宝楼的管事,总算是松开了口气,心中傲意油然而生。
看来这老头子,还是识货的主。
殷老头摸索着刀锋,良久,点了点头,又拿起了旁边的弩箭。
“挺别致,想法不错,只可惜火候不够,只能对付小崽子。”殷老头一句话,让万宝楼的管事差点背过气。
赵闲也是心中有火,开口道:“老伯,那你说说,这破气弩该怎么造,才能对付你这样的高人?”
殷老头颇为认真的摸了摸下巴,摇头道:“对付老夫肯定不行,不过一般的小辈,还是可以的,让我想想。”
万宝楼的管事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看样子是不准备忍了。
在暗处观察的陈靖柳,见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对着殷老头盈盈一礼,然后望向赵闲:
“见过赵公子,这位前辈见识颇高,想来不是俗人,万宝楼开门做生意,自然不怕人评比,老先生畅所欲言便是。”
殷老头转过头来,脸上又是一惊,肃然开口道:“唇红气清、凤眼丹眉,此乃旺夫齐家之相,不过夫人近来有一大劫,若能过此劫难...”
赵闲抬手直接捂住了殷老头这张破嘴,脸色尴尬的看向陈靖柳,轻笑道:“殷老初至大玥,水土不适难免有失礼的地方,还请莫要见怪。”
陈靖柳抿着嘴唇,自幼修养极好倒是没有表现出厌恶,只是颔首示意。
殷老头嫌弃的推开赵闲的手,望了望赵闲,又看向陈靖柳,摆摆手道:“罢了,老夫不自讨没趣,自己转转别跟着我。”
说着,背着手潇洒离去,对着一堆品阶不高的灵器开始评头论足。
万宝楼的管事,怕这满口胡言的老头弄坏了东西,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咬牙听着这些评价。
上面几层人本就不多,这一走,便只剩下陈靖柳与赵闲二人。
陈靖柳出身书香门第,为沈家打理账务游刃有余,亲自出面待客很少。
身为主家,漏了面自然不好就这么转身离开,表情显出了几分犹豫。
赵闲也不好与她闲话家常,只是客气了几句,便自顾自的在楼里转悠。
这层都是寻常的灵器,虽然玲琅满目,却大多华而不实,正真压箱底的好东西,不会摆在外面。
沉默不言,气氛难免尴尬。
陈靖柳自幼家教甚严,又打量着万宝楼的产业,人情世故还是懂得。
虽然心绪繁复,表情已经恢复自然,走到近前,款款有礼的道:“赵公子来万宝楼,可是有所需之物?若不介意,我可以通传管事一声代为寻找。”
修士所需的东西五花八门,陈靖柳非修行中人,自然不知道修士来此想买什么,不过对万宝楼存放的物器,倒是如数家珍。
赵闲露出笑容,随意摇头:“带殷老熟悉地方,顺路过来看看罢了。”
陈靖柳哦了一声,微微点头,倒是没有露出太多表情。
只是这个回答,显然把天聊死了。
换做其他管事,会顺着客人意思推荐几样好物件,提起客人的兴趣,来促成一笔买卖。
陈靖柳显然开不了这个口。
赵闲沉默了片刻,忽的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对了,上次偶然得了一根玉簪,是出自天梭城的七巧簪,一套共有七只,万宝楼长与天梭城打交道,不知有没这七巧簪的消息?”
陈靖柳闻言微愣,回忆了一下,点点头道:“七巧簪倒是听说过,只是这簪子属于女子闺阁中的物件,很少有修士需要,楼中并未刻意搜寻,公子的爱好倒是与众不同。”
世间收集字帖印章等雅玩的人不在少数,别具一格的也有,陈靖柳便听说过天梭城某位高人,喜欢收集奇石,再普通的石头,只要模样奇怪都能一掷千金。
只是一个男人,收集女子的发簪还是有些奇怪。
赵闲轻笑了一声:“一位好友喜欢这簪子,她已经有了七巧簪中的飞星与纤云,刚好来了万宝楼,我随口问问。”
陈靖柳恍若,显然明白了话中之意。
这簪子本就是定情之物,她方才只是没反应过来。
认识赵闲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接触不多,心中好奇之下,她开口道:“不知公子要送给何人?”
话一出口,陈靖柳表情微僵,脸颊升起一抹不自然。
这种问题,显然不是她能问的。
赵闲表情自然,微笑道:“茗楼的柳姑娘,以前在金塘郡有过一面之缘,夫人应当记得。”
见他并未避讳,陈靖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流转间带着些许歉意。
听闻是送给一位青楼女子,陈靖柳看着面前印象不错又受朝廷赏识的青年,犹豫了片刻,有些话终究没说出来。
“公子稍等片刻。”陈靖柳微微颔首,转身去了大厅的后方,显然是取东西。
而万宝楼的上方,殷老头兜兜转转来到了八层。
能放在这里的,多是堪比法宝的极品灵器和罕见的奇珍异材。
楼中布置了阵法,两名沈家的客卿长年呆在这里,以防有冲昏头的人做出追悔莫及之举。
万宝楼的管事昂首挺胸,一脸傲然。
在大玥能拥有这么多宝贝的,除了皇城镇剑阁,便只有他万宝楼。
大玥能称法宝的不过双手之数,各家宗门的宗主都求之不得,北涯剑圣那把朝廷专门为其铸造的宝剑,也不过是极品灵器的范畴。
由此可见,楼中所盛之物有多贵重。
只可惜殷老头两三句话,又把这些价值半个沈家的东西,给贬的一文不值。
万宝楼的管事这次可不愿意了,义正言辞的理论起来。
八层放了一颗兽丹,是百年前一只负伤的七镜妖物闯入大玥境内,被天灵宗众位长老联手诛杀所得。
七镜妖物的兽丹,相当于仙人境修士的金丹,可以用来铸造法宝品阶宝物的材料,可见其珍贵。
这东西就算拿到天梭城去也是重金难求的宝贝。
可殷老头同样看不上,针锋相对理论了半天,发现说不过这见识短浅的管事,便不搭理他了。
万宝楼的管事自觉占了上风,不由得情绪激昂,开始滔滔不绝的说其楼中所藏之物的好处。
看样子是要让这不知哪儿来的嘴臭老头开开眼界。
在此职守的沈家客卿,本来还在看笑话。
那想到一个走神的功夫,那猥琐的小老头就不见了。
两位实力不低的客卿都是一惊,对视一眼脸色大变。
万宝楼的管事后知后觉,转过身才发现要教训的人不见了踪影。
他茫然的看向两个护卫,却发现对方更加茫然。
三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向上的楼梯口。
万宝楼的九层,放着镇店之宝,连万宝楼的管事想要上去都得请示主家。
楼梯口设有禁制,低境修士即便拼尽全力也修行踏上楼梯半步。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动静走上去,显然不太可能。
万宝楼的管事满眼不可思议,但事关重大,他还是连忙让两位客卿打开了禁制,上楼查看。
果不其然,殷老头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九层的正中,摸着下巴打量悬浮半空的一方印章。
万宝楼的管事脸色变幻多次,硬生生将脱口而出的呵斥咽了回去。
他虽然只是一个管事修为不高,脑中可清醒着。
能无声无息上九层的人,不是他惹得起的。
没有任何犹豫,万宝楼的管事,从刚才的满怀倨傲变成了点头哈腰,小碎步跑到殷老头跟前,讪笑道:
“这位爷,你真是好眼力,这我万宝楼镇店之宝,不知可入了您的法眼?”
悬浮于半空的,自然是那方法宝品级的‘鹤首鸣山印’。
殷老头摸着下巴,摇头晃脑看了许久,点头:“还行。”
万宝楼管事脸色更加谄媚,正想滔滔不绝的讲起这镇殿之宝的来历,殷老头一句话便让他憋了回去。
“东西不错,只是你们处置不当,放错了地方。”
殷老头啧啧嘴,摇头道:“这鹤首鸣山印,是玉瑶洲墨醜仙宗所铸,相传有仙鹤降于晖山,盘旋九日望山而鸣,墨醜仙宗解其意,封晖山为东岳,取晖山之土铸印九枚,以镇九国气运。这一枚属于千年前覆灭的白雍王朝,本是其传国玉玺,只可惜国祚气运尽散,现在只能算一件不错的法宝。”
万宝楼管事满脸茫然,这些话他都认识字,但连在一起根本听不懂。
殷老头可没空搭理他,继续道:“所以了,这鹤首鸣山印虽是兽形,却是一枚正儿八经的山印。你们这群没见识的,把此物当成兽印以兽血温养,时至今日还没有灵气散尽,也算你们运气好。”
万宝楼管事缩了缩脖子,虽然听不懂,但这话听起来就高深莫测,绝非需言。
他此刻全无了反驳的信心,连忙颔首道:“老神仙,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这就去通知家主,让他来拜会老先生?”
殷老头抬了抬眉毛,不耐道:“问我作甚,自己想办法,我明天还得随赵小友去玉织楼谋个差事混饭吃,没功夫搭理你。”
话虽然这么说,殷老头却是轻拍袖口,做了个生意人都懂的动作。
身为万宝楼的管事,眼力劲自然不凡,顿时了然于心,面露喜意点头道:“老神仙日理万机,小的不敢叨扰,这就回去禀报家主大人,晚些时候必然登门拜访,还望老仙人让小的尽一份地主之谊。”
“哎!”殷老头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颇为潇洒的转身下来,不忘自言自语道:“东华城这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好酒见不着一坛,没甚意思。”
万宝楼的下方,陈静柳消失好一会,才从库房深处去除了一个木匣。
虽然没有灰尘,可看木匣的年头,应当已经在库房里放了很久。
毕竟没有实际用处,也就外面的宗门仙子喜欢这些小玩意,大玥修士没那么多闲钱。
将木匣递给赵闲,陈靖柳微笑道:“此簪名为弄巧,带回来有些年头一直无人问津,算是笔亏本的买卖。公子若有兴趣,便算我沈家赠与公子。”
陈靖柳有此一说,是想做个顺水人情。
毕竟赵闲也算东华年轻一辈里面的才俊,而七巧簪价格昂贵却卖不出去,用来结下一份香火情,对沈家来说比几枚白玉铢实用的多。
只是女子送发簪,寓意有些暧昧。
虽然知道陈靖柳并无他意,赵闲还是没有收,只是玩笑道:“若是让沈大小姐知道我来万宝楼白拿东西不给钱,我可没法解释,谢夫人一番好意。”
陈靖柳勾了勾嘴角,自家那位大小姐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也是无奈的轻轻摇头。
而在此时,殷老头也从楼上下来,手持拐杖满脸得意。
她便没有再推辞,转身倾听管事的小声私语。
赵闲也不在久留,买下这只稀有的弄巧簪后,便向陈靖柳告辞离去。
回到青莲巷的小院,已是落入西斜。
赵闲兴致颇好,牵着大黑马闲庭信步,偶尔还会哼上几句家乡的小调。
手中木匣已经不在,显然去了该去的地方。
行走间看起来温文有度,只是这春风得意的模样,落在旁边的老头眼里,如同那偷了腥的猫,再遮掩也藏不住那股傻劲。
这种未经历大风浪的小娃娃,在他这种花丛老手面前,实在难如眼。
赵闲同样面带鄙夷,与殷老头保持着距离。
谁让这老头也不是啥正经货色,一下午都在杨楼街上,给那些出来透气的娇媚女子看手相。
那模样,和当年的柳飞月如出一辙。
若不是赵闲自己带回来的,还真想把他送去黑羽卫,让殿魁司里的好手给他摸摸骨。
街上华灯初露,巷中炊烟袅袅。
几个孩童围在树下,用竹竿挑着挂在树上的纸鸢。
赵闲本想抬手帮个忙,却见殷老头率先一步,垫着脚将那纸鸢给戳了下来。
事后还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慈祥模样,惹得几个小孩很恭敬的叫了声老爷爷。
赵闲面露笑容,对这做派倒是没什么意见。
走在殷老头跟前,他打趣道:“殷老伯,瞧你腿脚挺利索,为什么走那儿都杵着一根拐杖?”
殷老头走到哪儿都是走路带风,精神头比小伙子都足,显然用不着拐杖。
赵闲也是心中好奇,才问了一句。
没想到殷老头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不满道:“你这没眼力劲的小子,这像是拐杖吗?这他娘的是量天尺!”
赵闲望着那皱巴巴的长木棍,说是拐杖确实有些寒颤。
只是量天尺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俗物,他宁愿相信这木棍是拐杖。
只是碍于老头的面子,他还是点了点头:“原来是老伯的法器,是我眼拙没看出来。”
法器这东西,只有修士运转催动才能显出作用,加上他阅历浅,看不出来也正常。
只是殷老头闻言更是恼火,絮絮叨叨的说道:“什么法器,这量天尺的来头说出来吓死你,你可知虚林洞天?”
赵闲摇了摇头。
殷老头毫不意外,解释道:“虚林洞天为十三大洞天之一,内有神树,上擎九天下撑四海,乃是世间草木之祖。”
世间草木之祖?赵闲闻言一惊,这来头是有些大。
殷老头颇为满意赵闲的表情,得意洋洋的继续道:“相传道家一位老祖,曾有幸进入虚林洞天,轮回九世历经千劫才悟得大道,离开时带走了一枚种子。这枚来自虚林洞天的种子,不过短短百年便长成了擎天巨木,那位老祖取其分枝打造了一件法尺,便是道门的无上至宝量天尺。”
赵闲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
殷老头举起来手中黑漆漆的木棍,傲然道:“老夫手中这一根,便是道门至宝量天尺...的仿品,厉不厉害。”
赵闲倒抽了一口凉气,若不是自小修养好,他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胃口掉的这么足,最后说是一件仿品,仿品和真货能一样吗?
他揉了揉额头,毫无诚意的道:“厉害厉害。”
殷老头自然瞧出了他的不屑,嘿嘿道:“你小子,可别小看仿品,有些东西要仿造,也是要看本事的。”
赵闲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的进了自家小院。
饭香扑鼻,小寒在意做好的饭菜,因为有客人,还做的颇为丰盛。
殷老头顿时满脸笑容,将那量天尺扔在了墙角,搓着手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
饭桌上,小寒依旧斯斯文文。
瘦巴巴的殷老头却是大筷朵颐,不时还冒出几句文绉绉的评语,引得小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过,自己亲手做的饭菜有人喜欢吃,她心里自然还是高兴的。
赵闲不讲究寝不言食不语,吃饭热热闹闹才有意思,挺喜欢这氛围。
只是根据书上的描述,修士境界越高,对谷物的依赖便越小。
讲究吸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俗世的五谷杂粮反而会增加体内的杂质,所以到了仙人境后,大多不食五谷。
赵闲虽然看不出殷老头境界,但这么喜欢吃喝,想来境界不会太高。
赵闲倒也没有轻视的意思,殷老头的境界高低,与他来说没什么关系。
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尽黑羽卫的本分罢了。
吃过晚饭,赵闲来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借着月光鼓捣地上的木料。
上好的桐木,经过断断续续的打磨,已经有了琴的雏形。
赵闲跟着老琴师一年多,虽然没有亲手制过琴,大致的流程还是晓得。
此时正在用凿子在桐木上凿出槽腹,以便装上木胚。
玉石磨制的十三枚琴徽放在一边,因为工序简单,是小寒闲时弄的。
借着月色,赵闲动作很小心。
身为武修又天生力大,一锤子下去没注意的话,很容易把料和下面的石桌一起凿穿。
殷老头吃饱了饭,因为没有酒的缘故,嘴里没啥滋味。
晃晃悠悠走到葡萄架下,他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嘴中啧啧有声。
听见这声音,赵闲便知道他没瞧上眼,心里很不爽,开口道:“老伯,你对琴道也有所涉猎?”
“切!”殷老头满脸不屑:“制琴是木匠的活,算什么琴道。”
赵闲想想也是,弹琴和制琴是两回事,算不得琴道。
只是他还没改口重新问,殷老头就蹲了下来,取笑道:“你这手艺跟谁学的,循规蹈矩又不解其意,最后琴的模样倒是有,弹出来肯定和弹棉花似的,五音不全六律不齐。”
赵闲制琴本就是一番心意,对于能不能弹没有把握。
见殷老头有几分见解,他虚心请教道:“老伯好眼里,我也只是初学,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老伯指点一二。”
殷老头满意的嗯了一声,做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抬手指向放在一旁的玉徽:“琴徽在俗世用作标音,但仙家工坊之中还有定音、添音的用途,若是以琴入道的修士,还会铭刻奇门术法用来杀伐,有道是琴起撼世、弦断摧城..”
赵闲连忙抬手,止住了殷老头滔滔不绝的话语:“老伯,我就想做一张不走音的琴,要是琴弦一响东华城没了,还怎么弹。”
殷老头意犹未尽的止住了话语,随意道:“这简单,老夫帮你一把,几柱香的功夫就能做好。”
说着他便要接过凿子和木料。
赵闲却是摇了摇头:“老伯你指点一二便是,我自己慢慢来。”
殷老头叹了口气,倒也不坚持,坐在地上耐心的开始讲解每个步骤的含义。
聊了片刻,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在屋檐下乘凉的小寒,忙去打开了院门,却发现外面来了好多人。
为首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两列身着白衣的沈家护卫,阵仗比宰相出门都大气。
敲门的是沈府的官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
赵闲还以为沈雨来了,出门瞧见这阵仗,却是愣了片刻。
小寒也是茫然,略微思索后,偷偷拽了拽自己少爷的袖子:“少爷,沈府不会是来提亲的吧?这可怎么办。”
后面的沈家护卫抬了几个大箱子,看起来确实有些像。
赵闲听到‘提亲’二字,感觉不对劲,反应过来后顿时恼火。
提亲应该是男方去女方,女方跑到男方家来下聘是什么意思?
他瞪了小妮子一眼,教训道:“少爷我是男人,提什么亲,我还得嫁进沈家不成?”
小寒贼兮兮的吐了吐舌头,显然也是在开玩笑。
这当然只是主仆二人之间的私话。
沈府管家态度谦和的行了个礼,开口道:“见过赵公子,不知殷老可在贵府?”
赵闲还未开口,殷老头就急匆匆的蹦了出来,挺身做出长者的风范。
沈府管事根据少夫人的描述,顿时认出了这位深藏不露的老者,恭敬道:“今日在万宝楼未能招待殷老,是我沈家失了礼数,这几坛酒是家主秘藏的百年陈酿,还望殷老不要嫌弃。”
说着,几个护卫抬了两个大箱子。
尚未开箱,便可闻到淡淡酒韵。
赵闲虽不喝酒,但也分的出好坏,这酒的味道与龙离公主平时所喝相似,显然不是凡品。
殷老头闻了闻,满意了嗯了一声:“不错,步月山的桂宫酿,就是年份差了些。”
沈府官家面露笑容,惊讶道:“殷老果然见识不凡,这些佳酿虽然年份不足,能运到东华也费了不少功夫,周边数国也只有我沈家才有,还望殷老不要嫌弃。”
殷老头摆了摆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纸条丢给官家:“老夫不挑,你回去后按照这方法温养印玺,不出十年即可恢复如新,酒搬进去吧。”
管事视若珍宝的接过纸条,连连点头,见殷老头准备进屋,连忙开口道:
“殷老留步,家主还有一事相商,我沈家常年来往天梭城,虽然持财颇丰,有见识的前辈却不多,时常看走眼从而做了亏本生意。不知殷老可否在闲暇之时,为我万宝楼掌眼一二?”
赵闲听这意思,是想请殷老头去做万宝楼的客卿,评鉴法宝器物的优劣。
他虽然讶异,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这个初来大玥的殷老头,虽然品行不咋地,话里话外见识还是不少。
成为万宝楼的客卿,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至少不用去玉织楼找差事。
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个大玥修士求之不得的身份,殷老头根本不以为意:
“老夫没这闲工夫,有啥看不懂的玩意直接拿来便是,记得带上几坛子酒,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点酒看不准。”
有了这句话,万宝楼管事倒是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那就不讨人殷老,改日再登门拜会。”
说完,他又像赵闲告辞,才带着马车与护卫离开。
赵闲站在门口,略微思索了片刻,忽然回过头问道:
“殷老,你不会想赖在我家,不走了吧?”
殷老头躺在葡萄架下,悠哉悠哉的拍开酒坛的泥封,闻了一下,才满脸陶醉的开口:
“老夫初来乍到又孤苦无依,好不然傍上个财主,你总得让我挣些盘缠不是。”
看着死皮赖脸的模样,是真的不准备走了。
赵闲皱了皱眉,片刻后随意道:“也罢,明天我去殿魁司通报一声,既然能被万宝楼看重,想来朝廷也不会亏待,会给老伯安排个妥当的住处。”
他走到葡萄架下,看向仰头牛饮的殷老头,又好奇道:
“殷老,你有多厉害?”
这种问题,在彼此不熟的修士之间是禁忌。
因为比你低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而看不出来的,随便问可能被认为不敬,收拾一顿都是轻的。
只是这殷老头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脾气太差的人,所以赵闲也没有避讳。
殷老头放下半坛酒,舒坦的吐了口气,嘿嘿笑道:“这要看那方面。”
赵闲略显疑惑,显然不明白意思。
“若是单论杀伐,老夫从来都只有跑的份。”殷老头摇头晃脑,带着些许自信:“但若论起看风水建房子,老夫还是有些本事的。”
赵闲顿时了然,殷老头估计是会一些奇工巧技。
这种不通杀伐只重技艺的修士,大玥也是有的,而且地位颇高。
哪怕只是给普通人,只要有真本事都会被朝廷厚待。
念及此处,赵闲倒也不再多问,重新开始鼓捣起石桌上的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