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到了七月中旬。
龙离公主帅领的黑羽卫,已经自临江郡返回到了东华城外。
并非不能一日折返,滞留这么久才回来,是需要做善后。
这么大场面,临江郡如同走地龙一般,吓到百姓夜不能寐。
身为大玥长公主,在自家境内搏杀过后总不能一走了之,安抚了许久,才把临江郡内混乱的平民稳定下来。
事情的起因和结果,自然是秘而不宣,不仅对当地百姓如此,也没有再修士间宣告。
赵闲身为黑羽卫,同样不清楚此次围剿竹叶青的成败。
不过从朝堂上传出的些许秘闻,还是能猜出一二。
事情不顺利,遇到了大麻烦。
这一点,从同巷子里的礼部侍郎陈青秋,频繁深夜被召进宫议事便可以看出。
赵闲职位不高,没有上朝议政的资格,也只能不去乱猜,做好自己的事情。
殷老头傍上了成家,自然不用再去玉织楼谋生。
赵闲去殿魁司报备过后,司中主薄给他在青莲巷寻了处宅子住下,算是朝廷礼贤下士。
沈家能器重的人,朝廷自然不用刻意去考验,一个小院还是拿的出手。
殷老头对于不要钱的东西从来不挑,颇为满意的在青莲巷里住下了。
接下来几日,殷老头天不亮就和赵闲一起出门,拿着罗盘在东华城里兜兜转转,晚上准时准点的回青莲巷,蹭小寒丫头做的晚饭,还一脸理所当然。
因为向他请教制琴工艺,赵闲倒也不介意。
赵闲在城中巡视四方,偶尔还能遇上这个四处揩油的老头子。
细心之下,发现这个老头子越转越远,在过几日恐怕都要转出东华城。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逾矩的地方,赵闲也渐渐放心下来。
七月十四,中元节。
中元节又称鬼节,传言是地官诞辰,祈求地官赦罪之日。
世间罪孽深重的孤魂野鬼,可借此前往幽冥地府,再次转世为人。
晨曦初露,赵闲在小院
中晨练,耍着他那套自创的刀法。
常言一日之计在于晨,虽然知道这么练对修为增益不大,长年的习惯还是保持着。
葡萄架旁边的围墙上,殷老头依着那探出墙头的桂花树,露出一个脑袋,兴致勃勃的看着。
小寒坐房檐下的小板凳上,满脸憧憬的表情。
院子里劲风四散,一把长刀虎虎生风,寻常人绝不敢近身。
光看这气势,确实有几分高手风范。
殷老头瞧了半天,总算是看出来其中门道,摸着下巴点头:
“好一套王八刀法,势如群魔、刀出人散,若是炼至华境,恐怕连自己都敢砍上两刀。”
听着阴阳怪气的夸赞,赵闲满不在意,随口道:“真正高手不拘泥与一招一式,便如那剑客,大成之后草木皆可为剑,出手便是杀招。”
这当然是玩笑话,赵闲没学过其他刀法,也这能这般锻炼。
殷老头闻言轻笑,点头道:“这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你差得远,道理倒是说的通,你只要朝着敢砍自己两刀的狠劲去练,还真能有所领悟。”
这个领悟,自然指舍生忘死的心境。
赵闲听得出其中意思,不过他可不打算为了练刀不要命,轻笑道:“谢老伯指教,不过我练刀是用来保命的,悍不畏死岂不是本末倒置。”
殷老头摸了摸下巴,重新打量赵闲几眼,开口道:“明白了这份刀意,却不顺着路走,你小子倒是有点意思,和老夫一样怕死。”
赵闲收刀站定,颇为娴熟的做了吐纳的动作。才摇头道:“命只有一条,若不活的久些,岂不是白来世上一遭。”
殷老头连连点头:“这话甚合老夫心意,修为高有什么用,活得久才是真本事,打不过你我还熬不死你,坟头唱曲的滋味,可美的很。”
赵闲脸上一黑,他可不想和这没脸没皮的老头成为道友,说出去得让人笑话死。
穿戴好黑羽卫的行头,赵闲出门前往典魁司。
殷老头也骑着一匹老马跟在后面。
作为风水先生,总得了解大玥各郡的地势,赵闲之所以带着他,是去典魁司借阅案牍库的堪舆图。
相处几天下来,殷老头除了好酒好色,也没什么坏毛病,该给他看的东西不能一直藏着。
与司中主薄打过招呼后,殷老头便被引进了案牍库。
赵闲单人一马,准备去街坊间巡视。
而龙离公主回京的消息,也在此刻传了过来,赵闲便先去了离阳宫。
离阳宫内,天子头的黑羽卫齐聚偏殿,气氛低迷。
赵闲走过人群,看得出众人没有带伤,但脸色都充满不安,显然受到了惊吓。
身材魁梧的尉迟虎坐在台阶上,垂头丧气有些恍惚。
空气中迷茫着淡淡的药香,宫女进出与殿内,有都是噤若寒蝉。
赵闲走到近前,开口道:“尉迟兄,殿下受了伤?”
“嗯!”尉迟虎头也没抬,失落道:“公主殿下伤的很重,几天都没露面,我等没能舍身护主,实在是愧对殿下。”
伤的很重?赵闲皱了皱眉,询问:“竹叶青这么厉害?”
尉迟虎撇了他一眼,冷哼道:“能重伤公主殿下自然厉害,你小子运气还好没去,不然得尿裤子。”
赵闲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得知消息后你们已经出发,也没留个口信,不过听尉迟兄所言,我去了也没有作用。”
“那倒是。”尉迟虎撇撇嘴,吐了口胸中浊气:“公主殿下说你与友人相会不用打扰你,可惜了,那场面可是百年难遇,我尉迟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赵闲闻言沉默了片刻,倒也明白了龙离公主为何不通知他,唯有摇头苦笑。
闲谈间,宫里的嬷嬷吴清婉走了出来。
尉迟虎眼前一亮,连忙小跑上前,询问道:“殿下她如何了,是不是有吩咐?”
吴清婉款款一礼,微笑道:“殿下无恙,众位连日奔波不易,可先行回家修养,若有命令会通告各位。”
黑羽卫众人齐声称诺,尉迟虎恋恋不舍的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去。
“赵闲,你先留步,殿下另有安排。”
赵闲也准备离去时,吴清婉忽然又开口说了一句。
赵闲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尉迟虎已经跳了起来,满脸不悦回身道:“吴嬷嬷这是何意?我跑了一趟刀都没拔,又不是接不了差事,有事为何不能安排我去?”
吴清婉面带笑意,轻声道:“这是殿下的意思,若尉迟将军有意见,我可带为通报。”
“不用,不用。”尉迟虎气势顿时泄了下来,眼睛眉毛挤在一起露出个笑容,嘿嘿道:“开个玩笑,不用通报殿下,我这就走。”
说着,连忙带着手下急匆匆往外跑。
赵闲可没有与尉迟虎争功的意思,当下也是满眼无奈。
在吴清婉的带领下,穿过了离阳宫的重重行廊,来到了湖畔的十君子堂。
水榭内多了一扇屏风,龙离公主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很虚弱,却依旧专心的查阅着堂内存放的典籍。
熏香缭绕,混杂着淡淡的药味。
湖面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赵闲来到十君子堂内,屏风遮掩之下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
还未开口,屏风后面传出书本合上的声音,略显虚弱的话语传来:“坐吧。”
赵闲抬手一礼,在水榭内坐下,想了想,开口道:“殿下,是被竹叶青伤到的?”
淡淡的轻叹响起,龙离公主似乎有些不满,轻声道:“被你的第三刀,起初本宫势均力敌,出了一刀后就落到如此境地。”
“额!”赵闲一愣,他清楚第三刀的霸道,未伤敌先自损八百,但他没想到龙离公主已经会了第三刀。
这样一来,龙离公主的伤,不全算在他这不靠谱的刀法上。
沉默片刻后,赵闲抬手佩服道:“殿下果然天资卓绝,第三刀出手竟还能开口言语,换做是我,醒了便已是下个月。”
回应他的,是略显调侃的轻笑。
龙离公主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没说你刀法不好,这么急着讨好本宫,会让本宫小看你的。”
赵闲脸色平静,认真道:“实话实说,绝无夸大之意。”
龙离公主‘噗’的一笑,支撑身体在软榻上坐起,心情好了几分,开口:“夸人夸的这般义正言辞,你倒是头一个,本宫便信你一次。”
赵闲也是无奈,当下也不在言语,反正怎么说也像是在拍马屁。
不过龙离公主能用出第三刀,还能现在这般言行无碍,确实让他佩服。
他可清楚那种筋脉尽断千疮百孔的滋味。
沉默了片刻,龙离公主收敛心神,望向屏风外的青年,说起的正是:“近些天朝中的动静,你可知晓?”
赵闲摇头:“只听了些传闻,不知实情。”
传闻龙离公主要下嫁大陈,这事情也不算秘密,只是近些天朝廷上气氛有些古怪,反对和支持的人都多了起来,亦然分成了两排吵的不可开交。
赵闲自然是不知实情的。
龙离公主幽幽一叹:“竹叶青,是元婴境的修为,在岳国师之上。”
简简单单一句话,看似轻巧却极为承重。
赵闲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确认自己没听错。
屏风后龙离公主的轮廓轻轻点头,带着些许无奈。
赵闲目露惊疑,吸了口凉气。
若竹叶青是元婴境的修士,事情可麻烦了。
周边数十国,一共才两位元婴境的高人,彼此分庭抗礼。
对方多了一位元婴境的修士,可比多了百万铁骑可怕,骑兵再多总有消耗完的一天,而元婴境的修士若没有同境制衡,寻常金丹根本杀不死。
两国之间的交涉很简单,谁拳头硬谁说了算,只有国力相当时才会坐下来好好谈。
两方的平衡便被打破,大玥便失去了所有谈判的筹码。
这样一来,即便向大陈求和也不过是看人脸色,和之前的两国结盟截然不同。
赵闲皱了皱眉,良久,摇头道:“事关国祚,赵某人微言轻,很难有所见解,不知殿下的意思?”
龙离公主没有给出答复,而是看向赵闲问道:“你可信你手中的刀?”
这个问题和奇怪,与之前的事情没有半点联系。
赵闲认真思考了片刻,将后背的长刀取了下来,放在膝盖只是,认真道:“信!”
这三刀,不知属何门何派,不知由何人所创,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
当赵闲自使出第一刀之日起,便感觉到了那抹藏于刀法中意思。
向死而生,刀出众生可断。
长刀在手,天下万物皆虚。
这是一种感觉,除了刀,世间再无留恋的东西,包括生死。
赵闲或许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信这三式刀法,知晓它有多厉害。
龙离公主神情专注,再次开口:“有多相信?”
赵闲并无迟疑,昂首朗声道:“可上九天斩龙,可下四海诛仙。”
这句话脱口而出,双眸中是从未展露过的自信。
他自信若真有需要的一天,他仅凭这三刀,可以做到。
龙离公主沉默许久,嘴角逐渐勾起一丝弧度。
看来这一刀,比她切身感受的还要厉害。
这份因刀意而带来的自信,锋芒无法遮掩。
那是人间无敌的心境。
“口气大,境界也得跟上才行。”龙离公主提醒了一句,重新靠在软榻上,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可信本宫?”
赵闲意气风发的表情一凝,转而望向屏风,微笑道:“殿下的天资,我是信的。”
“仅此而已?”龙离公主略显不满,淡然问了一句。
赵闲没有回答。
除了龙离公主的天资之外,其余的他根本没有了解过,也不知她问的哪方面。
龙离公主等了片刻,又开口道:“你觉得本宫,可否守住这太平盛世?”
赵闲抬手行了一礼:“这个问题,得问殿下自己。”
回答简单,却不是敷衍。
一件事,若连自己都不信能做成,外人千般夸赞也是枉然。
就和三式刀法一般,若外人告诉三刀大成可破世间万法,也只是说说。
只有用刀之人自己相信,才是真的走在人间无敌的路上。
心中火焰一日不灭,大道之路便一日不绝。
这便是向道之心。
只可惜这条路太高太远,赵闲即便知道三刀的意境,也不想走在这条前人铺好的路上。
他是有家的人。
龙离公主听到赵闲的回答,面带笑意,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信的。”
隔着屏风,赵闲看不到龙离公主的表情。
不过,他可以感觉到龙离公主话里的重量和决心。
这个担子,很沉。
赵闲轻轻颔首,抬手一礼。
简单的问答到此结束,赵闲只是说出心中所想,并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影响。
龙离公主也没有再提,颇为慵懒的靠在软榻上,看着露台十君子的画像发呆。
这个世上是可以凭借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的。
画像上的十人可以,她也可以。
沉默许久,随着清风幽幽吹散空气中的药香,龙离公主忽然感觉到什么,闻了闻。
“你带了酒?”龙离公主猛然坐起来,双眸泛着异彩看向赵闲。
赵闲略显迟疑,他的玲珑阁中确实放了一坛酒,是从殷老头那里巧取豪夺而来。
听说这酒出自三宗之一的步月山,即便他不常喝酒,也是感兴趣的。
只是没想到龙离公主鼻子这么灵,竟然发现了他的珍藏。
酒本就是用来喝的,换做往日,给龙离公主也无妨。
只是龙离公主往日要喝酒,何须向他讨要,明显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让她喝酒。
赵闲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拿出桂宫酿,起身道:“殿下有伤在身,还请多休养,赵某告辞了。”
龙离公主一愣,继而有些气闷,蹙眉道:“本宫没让你走。”
赵闲闻言停住了身形,很自然的坐回位置。
正襟危坐,翩翩有礼,但就是没把酒拿出来。
这么不上道?龙离公主偏了偏头,带着商量的语气,开口道:“就喝一口,本宫不会亏待你。”
赵闲表情认真:“殿下赏罚分明,从未亏待过赵某。正因如此,伤好之前这酒一口都不行,殿下若觉得我犯上不敬,要罚便罚吧。”
龙离公主一时语噻,仅是给气笑了:“你怎么和朝堂上那些言官似的,就会用这种方法逼本宫就范,换做尉迟虎,翻宫墙都能将酒送过来。”
赵闲抬了抬眉毛,随她如何激将,该做的事情从不回因为几句话而改变初衷。
龙离公主叹了口气,斜靠在软榻之上,也不言语。
故意将气氛弄的很凝重,大有看他能撑多久的意思。
赵闲坐了一会儿,别的没感觉出来,倒是觉得有些无聊。
想起一事,他开口道:“前几日,关外来了个老者,自称搬山道人,眼力不错被万宝楼聘为客卿,我境界低看不出深浅。”
这话的意思,是让龙离公主派个仙人境前辈过去查探一二,以免仙在人前人不知。
龙离公主认真回想后,轻轻摇头道:“晓书楼往日的记载上,没有搬山道人这号人物,道号也非道家敕封的真君天君,你过目后觉得无可疑之处即可,真有本事可以给个供奉身份。”
来大玥寻求庇护或者混饭吃的修士不多,但长年累积也不在少数,大多都是名头吓人却没啥本事的野修。
朝廷虽然来者不拒,但真心不喜欢这些外来人趾高气昂的态度。
加上临江郡一战,几位仙人境供奉都受了伤,请他们做这种小事显然不合适。
听闻让他自行安排,赵闲倒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看来,得试试这殷老头的道行,到底有多高。
下午。
东华城中黑云压顶,燥热的夏日多了几分沉闷。
风起,一场暴雨淅淅沥沥的落入了大街小巷中。
时至中元,大小人家携妻带女,前往祖先的安眠处祭拜。
若是离的太远,亦会用香火在地上画上记号,焚香烧些纸钱。
城中街巷间烟火缭绕,又被大雨冲散,所剩只有对故人的缅怀。
赵闲身着黑羽卫的飞鹰服,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每逢节日,难免思乡。
年幼之时,父母长辈也会在这天,带着他到赵家的祖坟祭拜,还会让他说一些吉利话。
年纪尚小的赵闲很敷衍,觉得说了也不灵验,每次都会跑到一边和虫蚁斗智斗勇。
现在大了,到觉得祭拜祖先祈求保佑,灵不灵验是其次,那份追跟溯源的血脉之情,才是让人所珍重的。
若真有九泉之下幽冥地府。
做后人的恐怕也是希望先辈早已转世为人重享富贵,而不是在坟前听他絮絮叨叨。
雨势渐大,落在青瓦上沙沙做响。
赵闲撑着黑色的油纸伞,安静的坐在房顶的瓦片上,看着满城风雨。
此处毗邻青莲巷,位于南城街道的一处拐角,是去青莲巷的必经之路。
街上行人不多,多是脚步匆忙。
赵闲听着耳畔的雨声,心思也越飘越远,没等到要等的人,反而有些走神。
还好一辆行来的马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马车上挂着沈家的牌子,没有护卫跟随,只有一个驾车的小斯。
透过车帘掀起的一角,可以看到一位带着书卷气的女子坐在里面,身着素白衣衫,未佩戴首饰,如纤尘不染的白莲。
只是女子的表情黯然,带着几分愁容。
马车转过街角,驶入了青莲巷。
来着自然是礼部侍郎陈清秋的独女。
今天回娘家显然也是祭祖,只是每次回来都是一个人,有些奇怪。
赵闲坐在房顶上,看了几眼便不在留意。
淋着大雨等了许久,天色已经渐黑。
算着时间,小寒的饭菜因当准备好了。
赵闲屏气凝神,按住了腰间官刀的刀柄。
果不其然,身着麻衣的殷老头,雷打不动的往青莲巷行来。
即便瓢泼大雨,也没能阻止他按时蹭饭。
骑着一片老马,手持那根量天尺,殷老头就这么走在雨中。
虽然雨势颇大,赵闲却注意到他的衣服没有湿,连脸上都是干干净净。
胯下那匹马却被淋成了落汤鸡,不满的晃来晃去。
遮蔽雨水的法器很多,小寒的碧水镯便是这类,算不得多稀有。
仅凭这一点,看不出深浅。
赵闲小心翼翼接近,注意到殷老头表情专注,摸着下巴认真思考,对外界的变化浑然不觉。
这倒是个好机会,措不及防之下,很若以暴露出底细。
赵闲不在迟疑,猛然从房顶跃起。
官刀在空中带出一道白光,斩开了满天雨幕,爆喝声如同白日炸雷。
老马长嘶,惊的抬起了前蹄。
殷老头猛然回神,‘妈耶’一声跳下了马,落在几丈外拍着胸口。
看着空中青年饿虎扑食般的动作,他怒骂道:
“一惊一乍的,想吓死老夫。”
赵闲持刀还在半空,虽然没有真砍的意思,这殷老头的反应之快,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被人看穿,赵闲的气势骤降,悻悻然的落在了地面上。
撤下脸上的黑巾,他咧嘴一笑:“想看看老伯的修为如何,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殷老头哼了一声,很不满的抬起手中量天尺:
“想试老夫的深浅?来给你个机会,老夫让你瞧瞧天高地厚。”
一刀出手,赵闲已经知道差距太大,真要公平交手,估计连着老头衣角都摸不到。
他收刀如鞘,撑起了雨伞,摇头道:“我甘拜下风,瞧老伯这反应,六境的修士也很难伤到你,我就不自讨苦吃了。”
殷老头这才满意,得意的收起了木棍,和赵闲一起走向青莲巷:
“出来混,特别是修行一道,能打不算什么,山外青山楼外楼,总有打不过的时候。能逃命的本事,才是真本事。”
赵闲撑着雨伞,颇为赞同的点头:“前辈高见,不过杀人的功夫好学,逃命的功夫却没处教,老伯若是有机会,可否指点一二。”
殷老头淡淡撇了他一眼,面带鄙夷:“你走武修一道,生死搏杀时想着跑,未战先输一半。”
赵闲不以为意:“死了可是满盘皆输,再说技多不压身,谁知道以后会遇上什么样的高人,有的跑总比没得逃要好。”
“这话不错。”殷老头赞许的拍了拍赵闲的肩膀:“若世间修士皆如你我,天仙就不会是稀罕玩意,可惜,大部分人都是死脑筋。”
他感慨了一番,话锋一转,又看向赵闲:“不过,老夫还是不会指点你,我这本事密不外传,想要白学,没门!”
赵闲耸了耸肩膀,随意道:“我可拿不出步月山的桂宫酿,看来与老伯大道无缘。”
殷老头面露不屑,对于这句口气甚大的话,理都不想理。
行走在青莲巷口,赵闲想起一事,开口问道:“老伯,方才见你在想事情,可是在案牍库中发现了什么?”
“对了。”殷老头表情一变,忽地加快了脚步,兴致勃勃的道:“老夫正想与你说这事,很有意思。”
“哦?!”赵闲抬了抬眉毛,见老头这般反应,也是起了兴趣。
只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巷子的院墙内响起。
是一个女子与老人的说话声。
风吹雨急,能传入巷中,不是因为赵闲听力好,而是说话声音很重。
可以听见礼部侍郎陈清秋话语中的怒意。
尚未听清说什么,便又没了声响,或许也是不想让外人听见动静。
别人家事,赵闲从来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二人走过院口时,门吱呀一声推开。
陈靖柳脸色落寞,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手臂挎着竹篮,里面放有香火等祭拜用的物品。
瞧见门口驻足的赵闲,她先是茫然,很快又恢复如常。
毕竟赵家就住在不远处,能碰上不奇怪。
收起脸上的落寞,陈靖柳弯身对着二人一礼,没有说话,提着竹篮走进了雨里。
沈家的马车,显然被遣回了沈府。
暴雨如瀑,身着素白长裙的她走在雨中,却浑然不觉。
“陈夫人。”
刚走出几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茫然回头。
身着黑羽卫飞鹰服的青年,面带笑容递出了手中的黑伞油纸伞。
“今天的雨挺大,夫人若要出城,至少带把伞。”
陈靖柳才反应过来出门时竟连伞都没带,就这么淋着雨。
她转头看向几步外的院门,驻足良久,终是没有再回去取雨伞。
伸手接过雨伞,陈靖柳面色如常,微微颔首:“谢过赵公子。”
“都是邻居,举手之劳罢了。”赵闲咧嘴一笑,并未多问什么,转身和殷老头冲向了自家院子。
他可没殷老头的护身术法,这瓢泼大雨,几步的功夫都能淋成落汤鸡。
陈靖柳提着竹篮,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两道人影消失在巷子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举步前行。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雨水未减反而加剧。
赵闲与小寒吃过了饭,各自搬了小板凳,坐在正屋的屋檐下,说起家乡的小事。
与赵闲比起来,小寒显然更想家。
女儿家总是念家的,自小在赵府长大,小寒早已把赵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随着少爷出门游历,她虽然也很努力修行,碍于内修的特殊进展缓慢,少爷出门打打杀杀也不带着她,自然怀恋在赵府时的日子。
不过,只要少爷在身边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听少爷讲那些从书上看来的故事,连她都会忍不住想出去亲眼看看。
少爷在那里,家就在哪里,她是少爷的丫鬟嘛。
若是少爷亲眼看到那些美景,却无人诉说,想来也会觉得无趣。
“少爷,年关的时候,咱们回去一趟吧!”小寒用手撑着下巴,望向自家少爷,小声说了一句。
赵闲呵呵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啊。”
小寒眯着弯弯的眸子,嘻嘻一笑:“那咱们,还出来吗?”
显然,小寒也是没玩够的,光看着少爷四处闯荡,她这座下大弟子可还没出过手,就这么回去也觉得可惜。
赵闲想了想,点头:“还得去给陆老拜个年,走水路来京城,也用不了多久的时间。”
屋檐下,殷老头看着雨幕,背负双手,带着几分感慨。
听闻二人的对话,他插了一句:“大玥这地方,确实与众不同。”
赵闲回过头来,莫名望向殷老头:“老伯何出此言?”
殷老头用手接了几滴雨水,轻笑道:“天下清明,魍魉不行与世,老夫以前只在书上见过。”
鬼节的晚上是一年阴气最盛的时候,鬼门大开万鬼游街并非虚言。
即便是仙家宗门治下的地方,也难免产生一两只阴魂不散的厉鬼凶魅。
殷老头白天还没在意,到了夜晚发现城中依然干干净净,心中不禁感叹。
只是赵闲没有去过厉鬼横行的地方,自然不明白他这番感慨的意思。只是开口解释道:
“鬼魅都被黑羽卫抓拿干净,见不到很正常。”
说到这里,赵闲又想起案牍库的事情,他好奇道:“对了老伯,你说在案牍库中有所发现,指的是什么?”
殷老头一经提醒,立刻来了精神。
他跑进赵闲的书房去了纸笔,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屋檐下。
抬笔在宣纸上勾勾画画,不出片刻便有了大致轮廓。
赵闲抬眼看去,发现竟是大玥的堪舆图,虽然没有案牍库中的详细,主要的地方却是一丝不差。
赵闲面露惊讶,没想到这老头竟然将大玥的千里山河直接背了下来。
殷老头不在意他的目光,画完了大致的范围后。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才开口道:
“你可看出什么?”
赵闲认真看了许久,除了上面的地方有的去过有的没去过,没有别的感受。
殷老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向画卷正中的地方:“这个叫天书峡的地方,不是天然形成,而是后世用外力强行开凿而出。”
赵闲愣了愣,没想到他看出的竟然是这人尽皆知的事情,兴趣不禁大减。
小寒也是莫名其妙,蹙眉道:“老伯伯,这个我们都知道,是神仙一剑劈出来的。”
殷老头连连摇头,解释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伸出手指,指着天柱山脉以西的光芒区域,开口道:“此处四面环山,形成屏障隔绝内外,不仅常人无法进出,连天地间灵气的流转也在此止步。”
赵闲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根据记载,大玥立国以前,天柱山以西是十国混战,把天柱山当作了版图的尽头,天柱山脉被劈开后,人们才得以修行。”
殷老头咂咂嘴,可惜道:“虽然凡人得以修行,这一剑却是坏了此地的龙脉,将这好地方变成了与外面无异的不毛之地。”
赵闲这次是真不明白,若不是这一剑,大玥西边至今还在村长争霸,那有现在的国泰民安。
殷老头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这种地势名为囚牛,天地灵气不可入,其内的灵气自然也无法流失,这是成为小福地的底子。寻常仙家宗门为了聚拢灵气,耗费了不知多少金山银山,这种地势可是求之不得。”
“小福地?”赵闲抬了抬眉毛,显然不大信。
未劈开天柱山脉以前,根本就没法修行,何来福地一说。
殷老头也不奇怪,继续道:“里面的凡人之所以无法修行,是因为福地尚未成型。所谓小福地,便是天然形成的大阵,阵内有五处各属一方的阵眼,遵循天道,五行相生相克自成周天。周天未成,五行有缺,自然无法修行。”
赵闲算是听明白了些,点头道:“老伯是说,若不劈开天柱山脉,西边会变成一块福地?”
殷老头嗯了一声:“沧海桑田日月流转,这个天下的福地并非一成不变。按照老夫的推演,只需要万余年的功夫,五处阵眼便可形成,然后借着囚牛地势日积月累,将此地变为一块小福地。这个阵眼可以是山,也可能是河,分属五行之一,受天道眷顾应运而生。”
虽然说的很有道理,赵闲却是脸上一黑,只觉听了半天废话。
万余年的功夫,真正神仙都等不起,更别说凡夫俗子。
看来刘氏祖先劈开天柱山是对的,有总比一穷二白强。
殷老头似乎没有察觉倒气氛的变化,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看着宣纸上的简略地图,继续絮絮叨叨:“地势极佳,可惜没有一处阵眼,福地变为了死地,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