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依旧,夜色已深。
小院的屋檐下,烛火的微光照耀,三人的影子印青石地砖上。
茶喝了壶,赵闲与殷老头的讨论却没有结束。
只是二人阅历相差太大,往往牛头不对马嘴。
小寒已经有了睡意,撑着眼皮摇摇晃晃,脑袋靠在了自家少爷的胳膊上。
赵闲踏足修行一道,神魂逐渐稳固,几天不睡也没什么影响,小寒却是不行。
见天色以晚,赵闲便收了小桌。
殷老头虽然意犹未尽,但也是识趣的主,起身告辞。
虽然就住在隔壁,赵闲还是将他送到了门口。
准备回身关上院门时,却发现巷口处站了一个人。
雨势颇大,没有星光。
若非眼里不错,还真发现不了。
青莲巷第二件院子外,一个身穿白色儒衫的老人,举着雨伞望向巷口。
单手负与背后,虽然上了年纪却身形笔直,是礼部侍郎陈清秋。
所站的地方地面水渍不多,与伞外区分明显,想来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
翘首以盼,显然是在等人。
赵闲迟疑了片刻,将院门从外面拉上,走到了巷口。
“陈大人?”赵闲抬手一礼,语气平和。
陈清秋的名声,赵闲也听说过,为人耿直,说好听是忠贞不二,说难听就是钻牛角尖。
当今天子有逾矩之处,他都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厉声斥责。
若非如此,也不会一把年纪才熬了侍郎的位置。
不过其资历却不容小视,算是大玥朝堂的阁老之一,门生遍布朝野。
陈清秋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人走到了跟前。
他表情严肃,看了赵闲一眼。
对于大玥的年轻一辈,他与左相凌守英一样严厉近乎刻薄,也只有当着小寒这种寻常侍女,才会露出几分笑容。
赵闲倒也不奇怪,按官职来算,他只是一个小吏,若非黑羽卫地位特殊,上前搭话都是冒犯。
见陈清秋回头,他只是微笑道:“夜色以深,见大人在此,便过来看看。”
陈清秋面如止水,抬起了右手,看样子是想让赵闲退下。
只是举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看着瓢泼大雨,陈清秋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靖柳她出城祭拜亡母,天色以晚尚未回来,我便出来看看。”
话语平静,仿佛说着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只是这话明显含有别的意思。
赵闲闻言微微皱眉,天刚黑时出门,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虽然东华治安极好,却也没到夜不闭户的地步。
瞧见陈清秋脸色平静望着他,赵闲也明白了意思。
恐怕是心中担忧,以陈清秋的身份与性格,却不好开口,才如此一说。
赵闲拱手,微笑道:“黑羽卫奉命监察境内修士,陈夫人贵为沈家亲眷,护其周全是我等职责,敢问她在城外何处?”
陈清秋听到这句话,倒是颇为讶异的抬了抬眼。
他只是稍作表态,面前这个年轻人能不能明白意思,还得看他的心思是否活络。
黑羽卫不涉俗世纷争是铁律,他不能滥用职权调遣坏了规矩,因为陈靖柳只是普通人。
若是心思活络的,自然明白他话中含义,顺势帮忙,结下几分香火情。
其实话说出口,陈清秋还有些后悔,毕竟他为官数十载,清廉刚正从未做徇私之事。
开了这个口,若日后赵闲有求于他,必然会为难。
他自认不会有背公正,但这份情在前,难免会愧对这个帮了忙的年轻人。
赵闲这番话滴水不漏,将其划分到黑羽卫的职责内,将此事接下。
连陈清秋都觉得理所当然,挑不出毛病,他自然惊讶。
这个年轻人真心觉得理所应当也罢。
若是刻意这么说,即给他台阶下,又不在他心中留下趋炎附势的印象。
这份深得为官之道的火候,可是有些吓人了。
毕竟在观察浸淫多年,陈清秋事有三思已经成了习惯,难免将人看的复杂。
只可惜,赵闲并未想那么远,这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小孩晚上没回家,老人寻求邻居的小伙子去看看,于情于理都是要去查看一番的,何况还拿着朝廷俸禄。
沉默了片刻,陈清秋虽然考虑了很多,看着夜色渐深,还是告诉了地址。
即便在顽固不化恪守忠贞,他也只有一个女儿。
白天吵了架,晚上没回来,生为人父那有不担心的。
赵闲接过了雨伞,吹了声口哨。
院外马鹏里的大黑马,便冒着雨不情愿的跑了过来。
翻身上马,与陈清秋道了声告辞,便冒着雨水往南城外行去。
此时的城门以关,寻常人无法进出。
但以陈靖柳的身份,此时要进皇城也不难。
询问城门职守的官兵,确实出了城没有回来,他便让官兵打开了城门。
夜色如墨,南城郊外了无人烟。
马蹄在泥泞的路上飞奔,不大的油纸伞遮掩不了多少雨水,身上的衣服不久便湿透。
来到城郊的一处山林,赵闲停下了马。
树林小道上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沿路前行侧耳倾听,走到陈清秋所说位置的附近,一阵细微的抽泣声传来。
赵闲脸色微变,迅速的跳下马,手按剑柄无声无息的寻声而去。
看到的场景,却让他松了口气。
山林之间,一座孤坟躺在其中,立有石碑,周边建有围墙,在俗世中算是风光大葬。
墓碑前摆放祭品的石台上,陈靖柳举着雨伞,安静站在墓碑前。
细微的抽泣声便是从她那里传出,只是看她衣冠整洁,并没有什么意外。
赵闲放下心来,站在树干后面,等了一会。
只是女子一动不动,站在墓碑前许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色以晚,赵闲想了想,还是开口叫了一声:“陈夫人!”
只是他没料到,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在这荒郊野岭中,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对孤身女子来说有多吓人。
陈靖柳浑身猛的一抖,尖叫出声,右手顺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挥袖子。
夜色骤然一亮,紧接着便是霹雳声响。
赵闲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胸口剧痛,一道青雷凭空出现,直接劈在了过来。
身体被击飞,撞断了后方不粗的树干。
赵闲在泥地中滚了几圈,只觉的胸口火辣辣的疼,真气流转都被震散,神魂也受到冲击。
虽然不致命,但也不怎么好受。
他脑袋晕晕乎乎,闻到了一丝焦糊味,半天没爬起来。
此时此刻,他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被小道士成学真的青雷劈上,原来是这感觉。
陈靖柳脸色煞白,愣了半晌,手腕上的镯子还隐隐泛着微光。
能不用主人灵气支撑,便自发御敌,显然是品质不低的灵器。
身为万宝楼的主家,没点防身的宝贝,怎么可能这么晚还呆在荒山野岭中。
不过,陈靖柳也没想到,这么晚竟然有人找过来。
听到那句‘陈夫人’,她便知道太过冲动,估计是太晚没回去派来寻找她的人。
只是情急之下那收的住手。
陈靖柳抿了抿嘴,举着雨伞小心翼翼的走到山林边,往树丛里看了一眼。
黑灯瞎火,她什么都看不清。
正想上前探查,一个人影忽然从她脚底下站了起来。
一声惊呼,陈靖柳本能的又抬起了右手。
“别别!”赵闲大惊失色,二话不说跳出老远,心惊胆战的开口:“是我,赵闲!青莲巷那个!”
陈靖柳早有心理准备,这次倒是没有在贸然出手。
她面带疑惑,蹙眉看着黑乎乎的树林,开口道:“赵公子?你为何在此?”
“陈大人让我过来看看。”
赵闲揉着胸口的破洞,抽了抽嘴角,暗道真他妈的疼,有这么厉害的东西防身,陈清秋瞎操什么心,也不提前说一声。
等了许久,陈靖柳却没有回话,只是站在那里,微微蹙眉。
半晌后,才淡淡‘哦’了一声。
她撑着雨伞,听见赵闲抽冷气的声音,又担忧问道:“赵公子,你没事吧?”
赵闲揉着胸口,随意道:“没事,天色以晚,早些回去吧。”
陈靖柳有些不相信,但对方说没事,她只是普通人,连人都看不见,更别说探查伤势。
“是我冒犯,还请赵公子见谅。”陈靖柳面带愧疚,对着黑乎乎的树林福了一礼。
赵闲从树林走出来,只可惜夜色太黑,只能看到撑着雨伞的轮廓。
陈靖柳冲玲珑阁中掏出了一盏长明灯,才看清面前青年的模样。
浑身泥泞,衣服也破了个大洞,可谓是狼狈不堪,好在脸色正常。
她更加愧疚,微微低了低头。
赵闲倒是不在意,只是对她手上的那个镯子感兴趣,好奇打量了几眼。
善于杀伐的宝物,本就比较少见,能将他这三境武修击飞的更是稀有。
世间法宝灵器,有修士驾驭和自行触发是两回事。
这镯子若是放在同境内修手中,恐怕能直接轰杀了他。
不过万宝楼有这种好东西,倒也不奇怪。
赵闲只是看了几眼,便带着陈靖柳往东华城走去。
阴雨绵绵,林间小道只有长明灯的一点微光。
二人相距三步,前后沿着小路前行。
虽然认识,却都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赵闲是不好打听别人的家事,陈靖柳则是不想说。
三更半夜这样静悄悄行走,如同赶尸一般,难免显得诡异。
好在赵闲身侧的大黑马甩着尾巴,带来了几分生气。
走了一会儿,赵闲终究先开了口,提了一句:“陈大人在门口等了许久,恰好我看到询问缘由,才找了过来。”
一来是解释为何他会找来,避免引起误会,二是替陈清秋打个圆场。
他傍晚时听到了院里的斥责声,只道是陈清秋与女儿闹了矛盾。
无论谁对谁错,陈清秋是担心这个女儿的,不如也不会大晚上在雨里等那么久。
陈靖柳持着雨伞,眸子情绪百转,良久才幽幽一声轻叹:
“爹爹他,太固执了。”
这句话显然不敬。
赵闲只是行走在前面,侧耳聆听。
“娘亲出身于城中许家,而许家与成家是姻亲。”陈靖柳脸色落寞,轻声自语:“因为成家的事情,爹爹与许家断了来往,现在竟然连到娘亲坟前祭拜都不肯。”
大玥顶层的世家,来来去去就那么一撮,姻缘讲究门当户对,基本上包括皇室在内,所有家族都存在着姻亲的关系。
这也是为何尉迟虎缉拿成家时,不敢下死手。
赵闲知道这个情况,只是没想到陈清秋固执到这一步,
许家都没被朝廷怎么样,事后还分了不少产业,陈清秋就这么断了与亡妻的关系,未免有些太执拗。
虽然心存非议,赵闲依旧没有开口。
这些话作为子女说可以,赵闲一个外人若是评价,那就是无礼了。
陈靖柳也没有想听到赵闲的回答,只是心中郁结想要说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在坚贞的人也有柔弱的一面,只是没遇到畅所欲言的人。
她与赵闲并不算熟识,但即便说了些不得当的话,也相信前面这个青年会守口如瓶。
有些人简单到能让人一眼看透,她父亲陈清秋是如此,赵闲也是如此。
并非愚笨,而是有各自的操守,便如那魔头也会做几件好事,圣人却从未有恶心。
“成家落寞,我沈家没了制衡一家独大,朝廷虽未明说我却看在眼里。”陈靖柳低声喃喃,面有苦涩:“我担保沈家绝无二心,可爹爹不信,凌相也不信。家主明哲保身放权与我一个嫁进来的外人,难道还不够?”
赵闲皱了皱眉,这话可听不得,他一个四处抓人的小小黑羽卫,知道这些暗流涌动,岂不是引祸上身。
刚才是不想评价,现在是不能评价了。
赵闲轻咳了一声,看向周围的树林,随意道:“今天这雨有些大,若是连下几日,白露江沿岸又得闹水患。”
陈靖柳抬手勾了勾耳畔的发丝,略显愤闷的表情收敛,停止了言语。
这份莫名的默契,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赵闲举目四顾,本想是岔开话题,看到道路斜坡下的某处,确实眉头一皱。
夜色漆黑,又逢暴雨。
斜坡下杂草从生的林间,有个黑影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看起来像个人。
相距十余丈,方才过来时赵闲并未发现。
此时依靠陈靖柳手上长明灯的微光,才得以看到模糊的轮廓。
“小心。”赵闲抬起手制止了前行的脚步,从腰间拔出长剑逍遥游。
一招御剑式悍然出手,长剑便化为一道白虹刺向那个人影。
这个点鬼鬼祟祟藏在山林中,赵闲可没有留手的意思。
长剑转瞬间刺中了目标,却意外的弹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插在了地面上。
竟然没有刺进去,那道人影依旧一动不动。
陈靖柳看不清林间的状况,小心退后了一步,疑惑道:“赵公子,林子里有狼?”
赵闲并未回答,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便从背后拔下了长刀。
斜坡不算陡峭,身为武修行走如履平地,几个起落便来到了人影身前。
没有半点生机,尚未走近便感觉到是个死人。
未防意外,赵闲还是伸手探查了一下脉搏,确实死的不能再死了。
赵闲收起了警惕,这才仔细查看。
地上的是一个身着道袍的老头,须发洁白,皮肤却十分光滑细腻,即便死了也没有呈现死人该有的尸斑。
若不是才死不久,便是修为极高,已经到了金身无垢的境界。
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剑创,很细。
细到让赵闲认为,这不像是致命伤,因为连血都没渗出来。
只是这个身着道袍的死者,周身衣冠整洁,没有半点伤痕,连手上的一杆拂尘都完好无损。
显然是被这一剑一击致命,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
周围树林的情况也说明了这一点,树木杂草完好,也没有遗留灵气波动的痕迹。
赵闲并非鹰爪房的人,对于侦查一窍不通,也就能看出这么多。
在他想来,应该是一个道门的修士遇到了敌手,被人偷袭一击致命。
对于修士间的厮杀,只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黑羽卫不过多干涉,但这样弃尸荒野显然不对。
按照规矩,至少事后把人埋了,以免过路的行人发现。
修士都带有刑部下发的文牒,他蹲下身来,本想严明正身后,将这横死的尸体处理掉。
可是接触到道袍,才发觉道袍干干净净薄如蝉翼,这么大的雨竟然没有半点潮湿。
淡淡的灵气流转自道袍上传来,仅凭这冰山一角便可感觉到蕴含的灵气惊人。
赵闲脸色微变,刹那间退后了数步。
法宝灵器多能自发护主,万一不凑巧将他当成了敌人,他不得憋屈死。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这道袍好像因为心意相连的主人身死,成了无主之物。
陈靖柳脚步蹒跚,从山林中走了下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
“赵公子,你杀了他?”
显然,这个道士的模样像是刚死不久。
赵闲莫名的摇摇头,开口道:“被人杀的,境界不低。”
陈靖柳在万宝楼主事,并非没见过风浪的女子。
她小心走到尸体的跟前,认真探查了一番。
眸子里的惊讶逐渐加深,她最后尽是放下了雨伞,蹲下身将那柄拂尘抽了出来,拿在手上仔细查看。
赵闲本想提醒,不过想起她是万宝楼管事的人,对法宝灵器的了解,肯定比他这半吊子多。
于是也没有多说,见她淋着雨全神贯注,便上前撑伞遮住了暴雨。
“这,是一件法宝。”陈靖柳看了半天,从拂尘暗藏的一丝金缕,看出了底细:“只有法宝会用到玉胆石,这位前辈绝非大玥人士。”
后天铸造的法宝,多用玉胆石作为吸纳灵气的媒介,龙溪山出产的玉精石只能铸造寻常灵器。
而且大玥的法宝不多,叫什么名字在何人手中,陈靖柳如数家珍。
这个横死的道士,她从未见过。
赵闲闻言抬了抬眉毛,没想到晚上出个门,都能遇上没人要的法宝,谁说大玥是不毛之地来着。
赵闲也蹲下身,颇为好奇的打量几眼,有些奇怪杀这个道士的人,为何没将这价值连城的宝贝顺走,难道是单纯的仇杀?
其中缘由,他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陈靖柳放下了拂尘,用手在尸体的腰间摸了摸,能随身携带重宝的修士,不可能没有玲珑阁。
不出她所料,摸出了一块阴阳鱼造型的玉佩。
她颇为惊喜,忙递给了赵闲:“看看里面有什么!”
赵闲正疑惑她为什么不自己看,用神识一探查却浑身猛震。
并非看到了好东西,而是有一道阵法锁住了玲珑阁,只是查探便让他神魂受到了冲击。
不用开口,陈靖柳从他的表情已经猜出结果,惊讶道:“品质高的玲珑阁,会设禁止只有主人能打开,这一块至少是中品往上。”
赵闲揉了揉额头,有些不满的道:“你不早说。”
陈靖柳确实少有的破颜一笑,解释道:“玲珑阁作用特殊,未防损坏里面的奇珍异宝,不会设下有攻击性的禁制,你只是境界太低,玲珑阁品阶又太高,承受不住打开禁制所需的力气。”
严格来说,应该是神识。
想要强行打开玲珑阁,必须神魂强与布下禁制的修士,慢慢抽丝剥茧祛除。
以赵闲刚刚稳固神魂的境界,根本无法看清这繁复的禁制,如同将一栋楼塞进瓶子里,自然受到了冲击。
赵闲明白了道理后,只觉得手上这块小巧玉佩十分沉重。
死的这个道士,至少也是结得金丹的仙人,而且地位极高。
念及此处,赵闲将阴阳鱼挂会了尸体的腰间,然后直接抗起了尸体,往来时的道路行去。
陈靖柳面露疑惑,跟在后面撑着伞,开口劝道:“赵公子,你这是作甚?尸魁在大玥是禁绝之物,你莫要铤而走险。”
把东西拿走也就罢了,尸体搬回去,除了炼至那有驳伦常的尸魁,她还真想不出原因。
“上交给朝廷。”赵闲随口解释了一句,扛着道士的尸首,没想到还挺沉。
陈靖柳微微眯眼,沉默了片刻,好心提醒道:“按照修行中人的规矩,无主之物谁发现便是谁的,此物价值连城,公子大可拿去。”
赵闲呵呵一笑:“黑羽卫私自侵吞财物,按律当罚五十军棍,夫人莫要害我。”
陈靖柳被这话弄的一阵气闷,蹙眉不悦道:“你这人,我好心提醒,怎么就害你了?”
赵闲只是开个玩笑,见她当了真,便悻悻然的偏过头:“东西十六郡皆为大玥国土,何来无主之物。朝廷给的东西我拿着心安理得,朝廷不给,我不能抢,也不屑去抢。夫人此言,可是坏了我的道心。”
陈靖柳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觉着这年轻人,竟然比他爹还要不知变通钻牛角尖。
她心中气闷,又不好多说,只能带着几分嗔怒,说到:“三境修士,有什么道心。反正你这富家少爷家大业大,不知寻常修士的疾苦,全当我没说。”
话落,偏过头去不在理会,只是手中的油纸伞,还是遮在了赵闲头顶。
虽然没有明说,她也觉得赵闲的做法是对的。
东华城外死了一个这么阔气的修士,不可能当作没看见将宝物据为己有,何况赵闲还是纠察此内事情的黑羽卫。
只是宝物贵重到了一定程度,她便不能用规矩常理来要求别人。
让别人放弃到手的重宝,转而交给朝廷处理,和那些道貌岸然慷他人之慨伪君子没有区别。
因此她只能劝赵闲拿着,而不能劝赵闲依照黑羽卫的规矩行事。
这好歹也是来之不易的大机缘,即便拿着,朝廷也不会强人所难让交出来。
赵闲做出回应后,她眼中的意味莫名,一半是赞赏,一半是可惜。
在利益和心气之间,她显然觉得后者重要,所有赞赏要多一些。
雨中的二人,并不知道这简单的选择,背后的意味有多深。
仙家宗门之所以英才辈出,除了名师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底蕴深厚。
嫡传弟子出门游历,从不会因为几件法宝重器影响了心境,因为见得多了。
而草根野修之所以难成大道,无法斩断七情六欲是重要的原因,其中最难的便是贪念。
便如小道士成学真所说,人是要吃饭的。
连基本的温饱和性命都无法保障,如何去求那圣人的心如止水。
不是无主之物不能拿,他人之物不能抢。
而是会让自己心中产生郁结的事情,不做。
如同那自认无情无欲的修士的一时心软,佛门的弟子破了戒。
不能说服自身,便不能心如止水。
此事藏在心里,致使心念无法通达,天长日久成了心魔,大道之上便再难寸进。
赵闲自然没这么多弯弯道道的长远想法,圣人曾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身在黑羽卫,不该拿的便不会去拿。
有身为赵家长子的傲气,也有那抹心中向往的侠气。
不知大道为何,有圣人教诲在前,随心而为总不会错。
只有一匹大黑马,二人自然不能同乘一马。
从南城郊外回到青莲巷,已经临近子时。
将陈靖柳送回了院子,赵闲牵着大黑马,看着马背上的尸体发愁。
大晚上的,总不能搬一具尸体回屋。
先不说吉利不吉利,恰逢鬼节,小寒发现还不得吓个半死。
院门前迟疑了片刻,他瞄向了隔壁的院子。
虽然不太好意思,赵闲还是走到殷老头的屋前,抬手敲了敲门。
殷老头还没休息,很快便打开了院门,手中还提着一个酒壶。
瞧见赵闲浑身泥泞的模样,还扛着一具死尸,他嗤笑道:“咋的,大半夜挖坟去了?”
赵闲脸上一黑,别说还真有些像,难怪开城门的守卫满脸惊恐,差点吓瘫在地上。
“怕老伯寂寞,给你找个伴。”赵闲扛着尸体走到院里,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殷老头笑意更甚,晃晃悠悠跟在身后,打趣道:“小友有心,不过好歹找个女的,老夫不好男风。”
赵闲一身鸡皮疙瘩,暗道这是男风和女色的事情吗?
他将尸体放在屋檐下,拍了拍衣衫上的泥泞,不过显然拍不干净。
殷老头蹲下身来,上下瞧了两眼,又用手抓住死道士的下巴,仔细查验了剑创。目露赞赏:
“好剑法,连神魂一同抹去,兵解转世的机会都不给,够狠的。”
赵闲蹲在跟前,好奇问道:“老伯,你可看得出他是什么人?”
殷老头满脸诧异,反问道:“臭牛鼻子,这还用问?”
赵闲自然知道死尸出自道门,话不投机半句多,赵闲见他满不在意,也没有再细问。
殷老头完全没把这句尸体当回事,起身继续喝着小酒,开口道:“将你那手弩给我瞧瞧,大晚上的手痒,没事做闲得慌。”
赵闲知道他会些奇功巧技,对黑羽卫的手弩感兴趣不奇怪。
既然帮了忙,赵闲也没有推脱,取出手弩抵给他,不忘嘱咐道:“别折腾坏了,明天早上还我。”
殷老头满脸嫌弃,接过手弩用嘴角指了指院门,大有送客的意思。
赵闲自然乐意,转身就出了门。
至于这老头会不会见财起意携尸潜逃,赵闲并不担心。
若真是如此,一墙之隔,放在自己床上都不安全。
能用白来的东西消除日后的隐患,总好过混熟了被捅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