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禅,在古代,这是任何帝王都期盼的,也是任何一位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如果能远远看看热闹,已经谢天谢地了。
葵丘之盟,齐桓公的霸业达到巅峰,他不禁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封禅。
简单地说,封就是祭天。古人认为,泰山最高,离天最近,被称为‘天下第一山’(其实并非最高)。凡间帝王,应该在泰山上筑圆坛祭天,与天帝沟通后,才算‘受命于天’。
禅就是祭地,在泰山脚下,清理一块地方祭祀大地。
一般来说,封禅,就是封泰山,禅梁父。梁父,是泰山脚下的一座小山。只有历代开国帝王或者明君,数十年太平盛世,才有资格封禅泰山,以答谢天地之功。
这次的葵丘之盟,周襄王派宰孔送来奖赏,让齐桓公飘飘然。自以为北伐山戎,南威蛮楚,九合诸侯,一统天下,竟然想去封禅泰山。
于是,他向周公宰孔询问:如何封禅?
封禅是个很古老的话题,随便列举几个人物,那都是名声响亮,震古烁今。如伏羲、黄帝、炎帝、大禹、成汤等等,跟这些人相比,齐桓公简直微不足道。
三代(夏商周)以‘德’感召天下,诸侯不请自来;而齐桓公虽然功高盖世,是以‘威’征服诸侯,即使如此,多有不服;况且此时戎狄为患,蛮夷猖狂,天下尚不安宁。
他那点儿功劳,即使跟齐国先祖姜子牙都没法比。
周朝的‘德’已经衰微,但周襄王还是天下共主,公认的老大。齐桓公虽然位居‘盟主’,终究只是臣子,哪有资格去封泰山、禅梁父?
除非,他把周朝灭掉,自己当老大。那时,他成为开国帝王,或许有资格咨询一下封禅的问题。
周公宰孔根本没想到,齐桓公会问出这个隔路的问题,太大胆了。脸色当时就很不好看,干脆地回答了三个人生最常用的字:“不——知——道。”
他内心很生气,真是气坏了。即使周德衰微,天下纷扰,这个问题,是你该问的吗?你有资格问吗?虽然你是诸侯盟主,风头很盛,但也不能忘记本分啊!
很快,宰孔就辞别齐桓公,回洛邑去了。
这也不能完全怪齐桓公,当时的天下形势,王权衰落,许多雄心勃勃的人难免野心膨胀,这是人之常情。楚国甚至敢于称王,天下‘二王’并存,也没人能制裁楚国,齐桓公为什么不能问一下封禅?
后来的晋文公,称霸以后,亲自向周襄王提出‘请隧’,要效仿周天子,死后隧葬,结果被严词拒绝;楚庄王时期,更是兵临洛邑,直接张口询问‘九鼎’的重量,史称‘问鼎中原’,结果被王孙满严辞驳回。
这三位霸主的野心,都赤裸裸的。话说回来,没有野心,他们岂能当上盟主?
齐桓公突然想封禅泰山,这让管仲非常难办,真要这么做,置周襄王于何地?管仲非常清楚,封禅,国君还没那个资格,因为,他也是臣子;即使他称霸诸侯,功绩辉煌,依然是臣子。
于是,管仲对齐桓公说:“古时候,记载封泰山、禅梁父的有七十二家,我还能大致记得十二家。无怀氏(据说伏羲前的王者)、伏羲、神农、炎帝(这里指神农后裔)、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大禹、商汤和周成王,他们都是受天命为帝王之后,才封禅泰山。”
列举这些人物,就是让齐桓公知难而退。
齐桓公反驳道:“我北征山戎,兵过孤竹;西征大厦,远涉流沙,勒马悬车,登上卑耳山;向南征伐到召陵,登上熊耳山,眺望长江汉水。为平定叛乱,我召集诸侯,兵车之会三,衣裳之会六,九合诸侯,一统天下,诸侯无人敢违背。与三代的帝王相比,有什么区别?”
管仲知道,齐桓公真的很想封禅,如果直言诤谏,根本无法说服,只能适得其反。就像当初救援邢、卫一样,直言进谏,不一定有好的效果。
于是,管仲提出:“古时候封禅,要有鄗上地区的黍米,北里地区的嘉禾,祭天用的盛具;江淮之间生长的三脊茅,以编织成敬神的席子;东海进贡比目鱼,西海进贡比翼鸟,还有其他十五种不求而至的吉祥物。如今麒麟凤凰不出,嘉禾不现,河不出图,洛不出书,田野杂草茂盛,枭鸟数现朝堂。这种情况要想封禅,适合吗?”
听了管仲的话,齐桓公沉默了。虽然自己城邢封卫,定燕安鲁,尊王攘夷,称霸诸侯,但是四夷不服,百姓不安,何以去封禅?
封禅是祭祀天地,祭祀各路神仙,不是谁想封就封,想禅就禅的。
后来秦始皇一统六国,去泰山搞了一次封禅大典,还被当时的儒生嘲笑一顿;辉煌的汉武帝,曾多次封禅泰山,也被太史公司马迁在史册中冷嘲热讽。这两位名声够响亮,但光凭武力,终究难以服众。
看看前朝封禅的三皇五帝,不用招揽,四方归附;在看看如今的时代,不服就打,打服为止。
‘德’不够,‘威’来凑,就好比‘天’与‘地’的境界,两者差距根本无法弥补。在管仲的谋划下,齐桓公虽然也讲究‘以德服人’,终究不能令天下人虔诚归顺,终究要有‘兵车之会’。
齐桓公最终没有去泰山,但他的封禅杂念,让周襄王的宰孔很不满意,先期踏上归程。
途中,他碰到不邀而至的晋献公。
这位晋献公,假虞灭虢之后,已经把晋国带入大国行列。听说齐桓公在葵丘举行诸侯会盟,早想去凑热闹,由于生病,迟到了;病体刚愈,他就迫不及待前去参加,希望能会一会各路英雄。
半路之上,恰巧碰上回归的宰孔。对于齐桓公封禅的狂妄思想,宰孔很不满意,借机黑了他一把。
宰孔对晋献公说:“您不用去了。齐桓公不致力于德行,专务征伐,所以北伐山戎,南威荆楚,是否向东发展,还不清楚,向西已经不可能了,诸侯必将背叛。晋国恐怕要有内乱,您还是回去先安定自己的国家吧,千万不要去了。”
本来,这是齐、晋一次很好的联谊机会,对齐桓公的霸业可谓锦上添花,更上层楼。结果宰孔一句话,晋献公想了想,还是决定打道回府,先处理好国内事务要紧。不久,他就病逝,晋国也陷入长期内乱。
从齐桓公的‘封禅’思想看,他已经产生骄矜的情绪;而且随着年纪的增大,处理事情缺乏果断。
当初贯地之盟,齐桓公是为中原担心,故而江国、黄国,不远千里,前来归顺;如今的葵丘之盟,虽然把他的霸业推向巅峰,但却开始骄矜自满,有凌驾诸侯之心。一念之差,诸侯反叛的就有九位(《公羊传》)。
这有点夸张,但也可以看出:诸侯已经开始不满。
封禅,不是谁都有资格的。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齐桓公的霸业,并没有在巅峰保持住,葵丘之盟后,开始走向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