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泓之战,成全了一个人——楚成王,差点让他成为第二任霸主。可惜,他很不走运,没有继续深入中原会盟诸侯,先是齐桓公,后有晋文公,命中注定,楚成王只能陪衬。
公元前638年11月初8日早晨,楚军胜利凯旋,途中路过郑国,郑文公热情款待。
他安排夫人芈氏、姜氏在柯泽慰劳楚成王。芈氏,是楚成王的妹妹(或姐姐),姜氏,齐国女子。
打了胜仗,楚成王难免要显摆一番,故而派乐师缙,把战俘和被杀死的敌人的左耳(古代称‘馘’)给她们看。按礼:女子迎送不出房门,和兄弟相见也不出门槛,打仗不接触女子用过的物品。
各位看过《神雕侠侣》吗?杨过给郭襄的礼物:一千个蒙古兵的耳朵。
古人为表战功,往往割下人的左耳,表示杀死了一个敌人,而不是小说中常提的人头。想一想,在战场上,每杀死一个敌人,就割下一个脑袋挂着,丁零当啷的还怎么打仗,能把人拖累死?古人很聪明,脑袋不方便,还有耳朵嘛,割耳朵方便。
11月初9,楚成王进入郑国都城,接受郑文公的宴请。
贵客临门,不敢怠慢,为了表示感谢,郑文公以‘九献’之礼,招待楚成王。庭院里摆放的礼品有上百件,另外增加笾豆礼品六件。
古代的笾是竹制品,豆是木制品,笾和豆,类似今天的盘子,底部有细高托棒支撑,都是盛放物品的礼器。
王室有‘三公’,当他们外封时,加一级,称为‘上公’。所谓‘九献’,是周王专门招待上公的礼仪,主人敬宾客,宾客回敬主人,反复共九次。
这个级别非常高,因为一般人没资格回敬周天子。
郑文公以周天子的‘九献’之礼招待楚成王,可谓用心良苦,分明把他当作天子对待,有点儿认贼作父的感觉。后来楚成王宴请落魄的晋文公重耳,也用了‘九献’之礼,晋文公则报答以‘退避三舍’。
这次宴会,一直进行到月明星稀才结束。送别的时候,郑文公带着夫人文芈和两个女儿,一直送到楚军大营。如果在现代,多年不见,妹妹送哥哥,很正常,但送到楚军大营,就是越礼。
《左传》记载,这次送行,楚成王‘取郑二姬以归’。
这是什么意思?郑国是姬姓,所谓‘二姬’,就是郑文公的两个女儿。也就是说,楚成王酒足饭饱之后,动了淫心,在楚军大营,把魔抓伸向了两个外甥女,并且带她们回国。
楚国向来是蛮夷之邦,缺乏礼教,军事实力又强大,郑文公满腔怒火,压在心底。
作为父亲,他非常不称职。他的五个儿子都不争气,太子华为了自己的位置,甚至想出卖郑国;另外四个,都没有善终,气得他赶跑了所有的儿子;如今,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儿又被掠走,连个屁都不敢放。
贤臣叔詹听了这事儿后说道:“楚成王恐怕不得好死吧!执行礼节却不分男女,将来怎么能善终呢?”
这句话,就像诅咒一样,十二年以后应验了。
这边楚、郑欢歌笑语,那边的宋襄公,大腿受了箭伤,正处于痛苦之中。当过俘虏,吃过败仗,损兵折将,换做任何人,内心的伤口也难以愈合,何况是外伤。
泓水之败后,却又迎来更上火的事。
公元前637年春天,百花盛开,齐孝公却率军前来攻打,包围宋国的缗城(山东省金乡县)。
按理来说,宋襄公是他的恩人,没有宋襄公大力支持,他根本当不上齐国国君。
为什么突然前来兴师问罪呢?
理由很简单:四年前,为了不忘齐桓公的恩德,诸侯在齐国会盟,唯独宋国拒绝参加;之后,宋襄公又主持鹿上之盟,召齐国参加,表明自己想担任盟主的立场。
这对齐国来说,是耻辱。
说实在的,宋襄公是有些过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无论如何,也是齐孝公的恩人。把他扶上君位,不念旧恩就算了,竟然趁着宋国失败,来落井下石,再踹一脚。
可恶,世上最可恶的就是这种人,忘恩负义。
宋襄公正在伤病之中,本来那箭伤就痛入骨髓,听到齐国大军来讨伐,都要被气疯了。这世道,人心不古啊!他甚至准备拄着拐杖拖着病体,也要去教训一下齐孝公。
在他最最郁闷的时候,来了一位客人——重耳。
现代很多人都爱好旅游,想踏遍千山万水,结果出门一趟,没爬两座山,总结出一个字——累。
我们的重耳也很累,在齐国的温柔乡里泡了约五年,对齐国美女非常痴情,舍不得离开。
他原本已经准备终老齐国,那是绝对不想再奔波了。每天有吃有喝有美女,高级待遇,夫复何求?但是,他的手下不干了。跟着他受苦受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为了有朝一日攀龙附凤、衣锦还乡,不能就这样老死齐国,那多年的辛苦,岂不是赔大了。
于是,他们合伙,把未来的晋文公骗上流亡之路,一路奔波。路过曹国的时候,被曹共公偷窥骈肋;如今来到宋国,一行人已是狼狈不堪,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
当时,宋襄公刚刚跟楚国在泓水边大战一场,损失惨重,正在卧病养伤。
因为身体实在无法走动,对于重耳的到来,宋襄公无法亲自召见。但是,他也听说重耳贤能,手下都是当时俊杰,而且受到齐桓公的特殊照顾,娶了齐国美女,所以,宋襄公内心对重耳也很尊重。
另外,晋文公的贤臣狐偃,与宋国大司马公孙固私交甚好。
公孙固对宋襄公说:“晋国公子重耳,在外面十几年,已经长大了,喜欢做好事却不自满。他事奉狐偃像对待父亲一样,事奉赵衰就像对待老师,事奉贾佗就像对待兄长。狐偃是他的舅舅,仁慈而足智多谋;赵衰富于文彩而为人忠贞;贾佗是晋国的公族,见多识广而谦恭有礼。有这三个人辅助,公子平时对他们谦虚恭敬,每逢大事都要向他们咨询,从不懈怠,可以说有礼了。注重礼仪,尊贤下士,一定会得到善报,请君王好好招待他们。”(《国语》)
宋襄公这个人,除了打仗,别的方面还是很不错的。认为公孙固的话有理,立刻下令,以国礼好好招待重耳一行人;并效仿齐桓公,赠给重耳二十辆车,当然,还包括八十匹骏马(国君每辆车四匹马)。
宋襄公的招待,让重耳内心热乎乎的,非常感激。
当初路过卫国的时候,卫文公对他们不理不睬;路上乞讨,乡野之人却丢给一块黑色的土坷垃;路过曹国的时候,本以为曹共公好心,给机会沐浴清洗一下风尘,却原来是为了偷窥自己‘骈肋’。
卫国与曹国,都是姬姓,都是周文王的后代;重耳,是晋国公子,也是姬姓,大家一脉相承。落魄的时候,还不如异姓的齐国、宋国热情。
人情冷暖,宋襄公这份恩,重耳记住了;这份情,重耳也记住了。落难时的恩情,比金山银山珍贵。
他们在宋国居住一段时间,宋襄公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大司马公孙固知道重耳等人志向高远,惭愧地对赵衰说:“宋国是小国,刚刚被楚国打败,国君一直卧病在床,也没有能力帮你们回国,还是到大国去吧!”
这是实话,绝对不是想赶他们走。宋襄公人品不错,古道热肠,但能力有限,自身难保;关键在于,如果重耳想回国继承君位,必须有大国支持。
重耳等人也明白,于是离开宋国,继续流浪。
对于重耳的离去,宋襄公依依惜别,同时准备了足够的礼物。虽然没帮上忙,但是礼节周到,待遇优厚,让重耳内心无限感激。
好人有好报,无意之中,结交了一位未来的霸主。
当然,现在重耳还很困窘,还寄人篱下,还是个名副其实的流浪者。五年以后,他将率领诸侯,在城濮之战大败楚军,一战成名,继承了齐桓公的霸业。
间接地,也算为宋襄公报了仇。
遗憾的是,重耳的辉煌,宋襄公是看不到了,公元前637年5月,他就因箭伤加重而亡。
宋襄公很想当霸主,也许是出于好心,却没有正确评估自己的实力,说难听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管仲相齐桓公,以德服诸侯,那是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做后盾的。而宋襄公德行有限,军事实力更有限,自己还没有枭雄的魄力,想称霸诸侯,只能自取其辱。
虽然他没有成功,后世的《史记》、《汉书》满足了他的这点‘私心’,把他列为‘春秋五霸’之一。之所以如此,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仁义’大旗,外加几次小聚会。
他常常成为后世的一个笑柄,但他绝不是‘假仁假义’,他是真心的,想继承发扬齐桓公的事业。只不过,他的思路有点问题,拘泥顽固,不明白文与武是相辅相成的。
做好人好事也要看自己的实力,就像不会游泳的人,偏要去救落水的,结果只能添乱。不鼓励!
但是,对于宋襄公的‘仁义’观,也算是‘春秋大义’的一部分,我们依然表示赞赏。因为这个观点有利于劝人向善,有利于世界和平,有利于消除战争,完全的正能量,这是后世所有仁人志士共同追求的目标。
宋襄公绝对是个好人,这是宋国百姓的福气,但距离霸主的条件还相差很远;他有其闪光的一面,但在春秋的历史舞台上,想成为霸主,光凭‘仁义’,已经行不通了。
人们的观念正在转变,阴谋与诡计,尔虞和我诈,逐渐成为后世称王定霸的主要手段。
宋襄公,只能算个过客,一个心地善良的过客(本人观点)。我没有把他列于‘春秋五霸’,只因为他的功业,到此结束,和另外几位实在没法比。但我依然把他单独列一卷,因为赞赏他那种‘仁义’至上的理念。
他的‘仁义’之道,对宋国的后来人,有很大影响,以至于春秋时期两次‘弭兵大会’(消除战争的大会),都是由宋国人发起,并且取得很好效果。
宋国,一个讲究‘仁义’的国家,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