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与虢国,双方之间的恩怨情仇,由来已久。
早期的时候,作为旁支的曲沃家族,为了夺取晋国的政权,多次发兵攻打翼城。先后因此丧命的晋君有晋昭侯、晋孝侯、晋哀侯、晋小子候、晋闵候,血债累累。
当时,周王室支持正宗晋君,自己没实力,多次命令虢国发兵相助。曲沃与虢国之间,早已埋下仇恨的种子,若非虢国还有些实力,岂能让它一直存在?
公元前704年冬,虢公林父奉命立晋哀侯的弟弟缗为晋候;公元前703年秋,虢国奉命率领芮、梁、荀、贾四小国讨伐曲沃。
几乎每次王室伐曲沃,都有虢国的影子。
虽然虢国是奉命行事,却是直接参与者,而且非常积极卖力,这笔烂账,曲沃当然不会向王室讨要,完全记到虢国头上。可以说,虢国的介入,让曲沃取代晋国正宗,延迟了三十多年。
直到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彻底灭掉正宗晋国,并且通过非常规手段,取得了周僖王的谅解,曲沃与虢国的对立局面才结束。
这一年,周僖王特意派虢公,去正式任命曲沃武公为一方诸侯,并且允许他建立一支军队。
这位虢公,上承虢公林父,下启后来灭亡的虢公丑,到底是哪位虢君,没有确切记载,史书只称他虢公。
从公元前702年虢公林父逃往虞国,到如今二十多年,史册基本找不到关于虢国的记录,虢国的历史,出现了空白期。其实,在虢国三百余年的历史中,保留下来的资料,可谓凤毛麟角。
之所以派遣虢公前去宣读任命书,自然也有原因。一者表明,承认曲沃的地位;再者表明,虢公受到王室重用,化解虢国与曲沃的矛盾,让双方的恩怨缓和一下。
公元前676年,周惠王元年,也是晋献公元年,虢公、晋献公不约而同前去朝拜周惠王。
前面也曾提到,这次聚会,三人相谈甚欢,周惠王甚至允许他俩给自己敬酒;后来郑厉公也加入,三个人提起了周惠王的婚姻大事,全权包办,去陈国为周惠王迎娶了惠后。
当时的虢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二十年后,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晋献公,将率领晋国大军,灭亡他的国家,蚕食他的土地,杀害他的人民。否则,当时就得吞了他。
紧接着,就是公元前675年的王子颓之乱,持续将近三年。应郑厉公之邀,虢公积极帮助平定王室内乱,得到周惠王的认可,后来给予不少赏赐。
这位虢公,比较有正事,不像个荒淫无道之人。
虢国与晋国的友好,持续了大约十年。公元前669年,晋献公消灭各家亲戚,其中一部分逃出生天,投奔到虢国。虢公不仅接纳了他们,又两次出兵讨伐晋国,虽然没有成功,双方的友谊到此结束,重新进入仇恨状态。
面对虢国的嚣张跋扈,晋献公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实在很窝火。公元前667年,他本想出兵伐虢,在谋臣士蒍的劝阻下,终于暂时忍下一口恶气。
士蒍认为,这位虢公,傲慢无礼,等到他完全失去民心,再讨伐必然成功。
此时的虢公,《左传》并没有记载名号,我们只能从他的所作所为上判断,恐怕已经换成昏庸的虢公丑了。
这个名字很奇怪,虽然有人唱出了‘我很丑’,但是,现实生活中,真没发现周围有人以‘丑’为名。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了。
伐虢的计划,暂时搁置下来。为了战争的胜利,这一等,就是十年,世界上已经发生了许多大事。
公元前662年,神降临虢国的莘地,虢公贪婪土地,有人预测:虢国将要灭亡了。
前文说过,公元前660年,虢国军队竟然在渭河边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犬戎,震惊诸侯。他得到了想要的土地,却更加傲慢暴虐,很快失去了民心。
大臣舟之侨也悄悄带着家人,逃到晋国。
十年,距离上次伐虢的想法,整整过去了十年。这十年间,晋献公东征西讨,先后灭了附近的耿、霍、魏等几个小国,军事实力不断壮大,已经建立了两支正规军。
虢国呢,虽然战胜了犬戎,由于虢公丑的昏庸,百姓却怨声载道。
公元前658年春,晋献公再次聚集手下的谋臣战将,商议伐虢大计。忠臣荀息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请求晋献公把屈产之马与垂棘之璧送给虞公,借道伐虢。
荀息,贤臣,原名为黯,字息,原氏。因辅佐晋武公灭掉荀国,就以荀地(今山西新绛县)赐给他,从此改为荀氏,称他荀息。
在古代,马是最好的脚力,一匹良马绝对不亚于现代的名车。据说,当时的相马大师伯乐,为秦国的强盛立下汗马功劳,被秦穆公封为将军。
屈地盛产的马,耐于奔驰,通晓人性,深得晋献公喜爱。
《史记》中只记录送‘屈产之乘’,但是《左传》记录还有‘垂棘之璧’。这样的国家大事,几匹马还是有点寒酸,加上珍贵的‘垂棘之璧’,定可成功。
垂棘之璧,玉中珍品,什么模样,没人见过,或许就埋藏在地下的某个角落。
说实在的,春秋时期,真正称得上无价之宝的只有两样:和氏璧与随侯珠。这两个绝世之宝,此时已经被发现,还没有正式面世。但如果从道义来讲,真正的宝,并非钱财可以购买,正如后来宋国的子罕所言:‘不贪’,才是世上最珍贵的宝。
‘屈产之乘’和‘垂棘之璧’,当时也是名声在外,晋献公真舍不得出手。没有开战,提前送出宝物,万一收不回来,打了水漂,那损失可就大了。
热爱权力的人,一般也热爱珍宝。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荀息开导他:“小国侍奉大国,不敢违背誓言。如果不借道,必然不敢收取礼物;如果借道,这两样宝物放在虞国,就像放在您宫廷外的仓库里一样,将来还能取回来。”
“但是他的贤臣宫之奇还在啊!”晋献公说。
“宫之奇,此人是个人物。他和虞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关系亲密,但是虞公生性贪婪,收下宝物后,即使宫之奇进谏,一定不会听从。况且宝物就在眼前,祸患是以后的事情,这种情况,只有中等以上智慧的人才能看透,我估计,虞公的智慧,在中等以下。”
《左传》所载,荀息对虞公和宫之奇,简直了如指掌。一个是昏君,一个是忠臣,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莫逆,亦君亦臣,亦兄亦友;但是,宫之奇性格软弱,即使进谏忠言,态度也不够坚决,虞君一定不会听从。
还没实施计划呢,晋国几乎稳操胜券。
于是,晋献公派遣荀息,带着屈产之马和垂棘之璧,去虞国借道。
‘若欲取之,必固与之’,有时候,需要勇敢地‘舍得’,有舍才能有得,喝酒也一样。‘任公子钓大鱼’,用了五十头牛作鱼饵,投入庞大,收入也骇人。
荀息见到虞公后,献上美玉宝马,说道:“从前翼国(前晋)无道,攻打虞国,包围了鄍邑(今山西省平陆县北)的三面城门;我们灭掉翼国,也是为了虞国的缘故。现在虢国无道,筑起堡垒,攻打我们南部边境;谨大胆向您请求借道,去虢国问罪。”
其实,晋国与虢国也接壤。但山川阻碍,大军难行;最关键的是,晋国想直逼虢国都城,一举消灭他们的中枢系统,所以不得不借道虞国。
荀息的话很客气,即讨好,又示弱,谁听了心里都美滋滋的。
不用说这些阿谀的话,贪婪的虞公,更在意的是那两样宝物,他垂涎已久。现在,宝物摆在面前,光彩照人,他双眼透亮,毫不犹豫答应借道,并且自告奋勇,愿意先打头阵。
眼看国君上当,宫之奇赶忙出面劝阻,然而,虞公被宝物吸引,坚决不听。
正如荀息所预料的那样,虞公的智慧,确实属于中下等。他就像一条馋嘴的鱼儿,面对诱饵,不顾一切,忘了危机,这种人当国君,是虞国百姓的悲哀。
虞公说到做到,甚至先率领虞国军队攻打虢国。
夏季,晋国的里克、荀息率军会合虞公,灭了虢国的下阳,然后回军。
下阳,也称夏阳,位于今山西省平陆县西南,在黄河以北,也就是所说的‘北虢’。
损失了下阳,虢公丑依然不知悔改,没有认识到国家的危机。这年秋季,他率军在桑田再次打败了戎人,可谓战果辉煌。
晋国的算命先生卜偃(郭偃)预言:虢国必定要灭亡了!被灭掉下阳还不知戒惧,反而又建立了武功,这是上天夺去了虢国的镜子,加重它的恶行啊!虢国必定轻视晋国又不爱抚百姓,用不了五年,必然灭亡。
这位卜偃,原名虢偃,是东虢的后裔。当年东虢被郑武公灭亡,后裔虢序逃亡到西虢,改‘虢’为‘郭’,就是郭姓的最早起源。
郭偃几番辗转,跑到晋国谋发展,颇受重视。他成为春秋时期很著名的算命大师,不说百发百中,也能十中八九。
现在,西虢的灭亡,几乎板上钉钉。
而虞公,把道路借给了晋国,每天乘着‘屈产之马’,把玩着‘垂棘之璧’,不亦乐乎。从那一刻起,虞国的命运,也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