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施无私的帮助,让骊姬看到了未来的方向。除掉太子固然很重要,拉拢朝中的大臣,也非常关键。
晋献公的大臣,忠诚正直居多,难以用高额利益收买。其中有两个人,逐渐走入骊姬的视野。一个叫梁五,一个叫东关五。
这两位,擅长阿谀逢迎,溜须拍马,受到晋献公另眼相待。因名字中都带有‘五’字,人品还都很糟,晋国人厌恶他们,把他们合称‘二五’,意思是两个名叫‘五’的人狼狈为奸。
俗语埋汰一个人,常常称之‘二五子’,不知和这两位是否有关系。
骊姬投入点儿金钱,许下点儿诺言,很轻松,就把这两个奸佞之辈,拉上自己的小船。能得到君夫人的器重,‘二五’自然喜出望外,在晋献公面前,没少进谗言祸害太子。
为了最终能保护儿子,掌舵晋国这条大船,首先需要把太子申生调出都城,远离晋献公;同时,另外两个贤能的公子重耳和夷吾,也是威胁,必须把他们也调走。
公元前666年,‘二五’分别对晋献公进谗言:“曲沃,是君王的宗邑,蒲地和屈地,是君王的边疆,必须有强力的地方官掌控。宗邑缺乏有力的主管,百姓就不会畏惧;边境没有有力的主管,戎狄就会来犯。如果让太子掌管曲沃,让重耳、夷吾掌管蒲地和屈地,就可以让百姓信服,戎狄畏惧,还可以彰显君王的功绩。”
曲沃,那是晋献公的祖宅,几个先祖的庙宇都在那里;蒲地和屈地,是边境重地,必须派嫡系镇守,最理想的人选,就是自己的儿子。
这一年的夏季,天气炎热,知了躲在梧桐叶下,嗓子都叫哑了。听了‘二五’的进谏,加上骊姬的撺掇,晋献公派太子申生掌管曲沃,重耳居住蒲(今山西隰县),夷吾居住屈(今山西省吉县车城乡附近)。
同时,把别的不一定有出息的公子,全部安排到边境,只有骊姬的儿子奚齐,和她妹妹的孩子卓子留在绛城。
一切很顺利,骊姬自己都没有想到。看来,自己在国君心中的地位,无与伦比。
终于把所有的公子,都支出国都,剩下的,就是陪着晋献公,把儿子一点点儿养大,给他准备最好的礼物;同时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一步步实现夺位大计。
她的计划很成功,几乎天衣无缝,但是,这必须有一个前提:晋献公身体健康,最好能长命百岁。
晋献公的这一安排,让晋国朝堂上的大臣们议论纷纷。太子是国家的根本,岂能轻易远离都城?那不是下乡历练,牵扯太多,许多人都猜测,太子可能地位不保。
十年以后,随着奚齐渐渐长大,骊姬害的太子申生自缢。不过善恶报应,她的末日也不远了。
三位公子各就各位之前,发生了另一个小插曲。
既然到地方镇守,作为国君的儿子,不能亏待,必须有单独居住的宫殿。
当时,负责工程建设的是大司空士蒍。前面多次提起他,已经帮助晋献公铲除最有威胁的亲戚,成为最受信任的大臣之一。
晋献公派遣士蒍亲自出马,去给三个儿子筑城,可见对这次的工程的重视。盖宫殿修马路,油水丰厚,潜力无穷,属于暴利行业,许多人都盯着呢。
当然,这也是个危险差事,因为给君王办事,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曲沃还好说,毕竟是大本营,宫殿都是现成的。蒲地和屈地,几乎一无所有,结果这位士大司空去了,指挥民工和点泥巴,砌些土坯,把墙壁里塞满柴草,几乎是糊弄糊弄,就匆忙回去交差了。《左传》记载:不慎,置薪焉。
这大概是最早的‘豆腐渣’工程记录了,能住人吗?士蒍修筑的宫殿,不知何时就会倒塌,把两位公子埋葬。里面添点竹子,比不上钢筋,至少也比柴草强。
修筑宫殿,墙壁里竟然塞满柴草,大风一吹,几乎能感到晃晃悠悠。这是给国君的儿子们住的宫殿,士蒍这么精明的人,岂能如此大胆,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不是‘不慎’,纯粹就是故意的,有谋杀嫌疑。这样的‘豆腐渣’,他到底贪污了多少?私吞了多少?或者挪用了多少?应该详细调查,从严惩罚。
那时候没有监督(有也没用),没有媒体(有也没用),只要正常付工钱,没有人去闹事即可。
士蒍负责的这些房子,也就是遮风挡雨,遇到个地震,全部完蛋。他原本就想这样得过且过了,早点交差,然后带上点土特产和剩余的款项,回家陪老婆孩子。
这种事,能瞒得住吗?过了一段时间,往墙壁里填充柴草的无耻做法,还是逐渐传播开来。
其实,这么‘重要’的工程,士蒍胆敢这么轻率,草草了事,甚至不怕别人告发,自然有其原因。并非士蒍多么贪婪,更不是吃了多少回扣,而是他觉得,没必要大兴土木,没必要为此浪费民脂民膏,多余。
对于士蒍的做法,太子申生和重耳都保持了沉默。他们手下,各有人才,自然能推测出其中的原因。
士蒍足智多谋,是朝廷重臣,忠心耿耿,为了那点儿利益而偷工减料,让人戳着脊梁骨骂,甚至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丢不起那人。
老三夷吾首先不干了,对士蒍的做法非常愤怒,亲自跑到晋献公那里,私下告了一状。
晋献公听了,半信半疑。毕竟士蒍是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功勋卓著,明晓是非,这么重要的工程,岂能偷工减料?
于是,他派人把士蒍叫来——问责。
如果是别人,早就懵了。因为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贪了多少昧心钱?家中隐藏多少财宝?银行储存多少存款?国外有多少资产?搜一搜就是个天文数字。
但是这位士大司空并没惧怕,见到晋献公后,振振有辞:“我听说:‘没有丧事而悲泣,忧愁必然跟着到来;没有兵患而筑城,国内的敌人必然用作守卫。’我不接受您的命令,那是不敬;巩固可能被敌人夺取的城池,那是不忠;不忠不敬,我还怎么侍奉您?君王只要修养德行,使同宗子弟的地位巩固,哪个城池能比得上?三年以后就要用兵,何必修的那么坚固。”
一连串的反问,把晋献公也问蒙了,而且句句在理。这几句话,隐约在提醒他,现在的安排不合理,国家的动乱,将从这三个地方开始。
以士蒍的地位,根本不会为缺钱而发愁,更没必要去贪污这点工程款,那是谋财害命,没良心,丢人;他的个性,也不是欺上瞒下、马马虎虎之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担心这三个地方,将来发生动乱,城池宫殿修得太坚固,反而成为叛乱者的屏障,难以平定。
面对如此回答,晋献公心中有愧。这三个地方,都是自己儿子镇守,能发生动乱吗?为什么会发生动乱?官逼民反,自己,真的要把孩子们逼反吗?
士蒍是晋献公的心腹智囊,所言非虚。晋献公沉默片刻,没有责怪他,也没有惩罚他,而是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吧,自己要静一静。
退出来后,士蒍还顺便口占一诗:
“狐皮袍子蓬蓬松松,
一个国家有三个主人翁,
究竟是谁,
我该一心去跟从?”
士蒍很郁闷,修得不好,被人投诉,被国君责备;修得坚固,又将成为叛逆者坚固的堡垒,对国家是不忠。他的内心很矛盾,很迷茫,夹在国君与公子之间,难!
这次的豆腐渣工程,开创历史之先河,比今天的豆腐渣还豆腐渣,但并非盖房筑城贪污那么简单。士蒍并没有私吞一丝一毫国库的财物,却未雨绸缪,充满忠义之心。
屈地已经被查出了豆腐渣工程,不得不重新修缮,加高加固。后来,太子申生被害,晋献公要讨伐重耳、夷吾,夷吾凭借屈地对抗晋军,坚持了很长时间,终究没有坚持到底。
士蒍虽有忠心,但是,晋国内部山雨欲来,他一个人,终究难以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