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叛乱很突然,虽然没有造成身体损伤,对楚庄王的心理,却是巨大打击。
朝廷太乱了,乱的不知如何梳理。一个太师,一个太傅,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们并没有强大的权力,很轻松就把自己劫持了。至于那些实权派(特别是若敖氏),随时都可以把自己废掉,甚至杀死。
身边实在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此时的楚庄王,‘心中满是伤痕’。
该相信谁呢?人心难测啊!
心理郁闷至极,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想来想去,选择了及时行乐。于是,整天敲敲编钟,看看歌舞,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根本不像国君,整个就是纨绔子弟。
这种享乐装傻躲避灾祸的方法,比后来孙膑的‘诈疯魔’早了大约二百六十年。
三年的时间,他没有发布一条正经命令,每天从早到晚,沉迷于歌舞美女甜酒之中,完全一个不务正业的昏君形象。有不少大臣进谏,没完没了,让楚庄王非常厌烦,后来被逼的没招了,不得已颁布了一条命令:有敢进谏者,死。
这特么什么命令?太霸道了。
既然国君发话,而且还颁布死命令,谁还敢去捋虎须?群臣得过且过,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贪就贪,该偷就偷。他们认为,楚庄王就是个典型的昏君,不可救药。
虽然国君荒唐,楚国上下,倒也没发生什么太糟糕的事情。既然国君如此,那些佞臣们看出机会,逢迎拍马,奢侈放纵,贪污纳贿,每天过得不亦乐乎。
对于楚庄王的放任之举,没有一个大臣敢于忠谏。
作为令尹的成嘉,自从被刺之后,没了消息,不知伤情如何;聪明的蒍贾,也没了踪影。
此时的楚庄王,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高富帅’,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他的内心比谁都明亮。他闭只眼睁只眼,似在假寐,却像个猫头鹰一样,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国内、国外,甚至周王室,都在他的关注之下。寻欢作乐,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真实意图,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就好比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作为真正的高手,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目标。
国君年纪轻轻,整日不务正业,‘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楚庄王自甘堕落的做法,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再也不能这样过,再也不能这样活’,冒死也要站出来讲几句真话,不能拿国家大事当儿戏。
《史记》,记载了两个人。
首先站出来的是伍参。一般认为,他是伍姓的始祖,但名气不太响亮,史书记录他的事迹也不多,但很关键。太史公司马迁甚至把这次名垂青史的忠谏,安插到他儿子伍举的头上,实在太不严谨。根据时间推算,绝对不是伍举。
楚庄王能够称霸诸侯,伍参在关键时刻的进言,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顺便先提一下,他有一个非常非常著名的曾孙,名叫伍员,字子胥,后人多称呼他伍子胥,绝对英雄人物,春秋末期差点灭了楚国。这都是后话,将来还要叙述。
不能眼看着国君就这样堕落,那样楚国就彻底完蛋了。
伍参不顾众人劝阻,冒着生命危险,前去进谏。他进去的时候,只见楚庄王左手抱着郑姬,右手拥着越女,坐在钟鼓之间,乐的忘乎所以。
看到伍参进来,楚庄王觉得很奇怪。
因为众位大臣之中,伍参比较平凡,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职位也不高。在楚庄王的眼中,就这么一个混吃混喝等死的人,竟然第一个前来找麻烦,不可思议,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时候,平凡之人,更加忠心。
楚庄王冷冷地问伍参:“你是来进谏的吗?”
面对这个荒淫无度不争气的国君,伍参没有义正言辞的批评,也没有苦口婆心地教育。毕竟命令在那悬着,进谏,有掉脑袋的风险,可不是闹着玩。
伍参面无表情,没敢直接承认自己是来进谏的。上面那小子年纪轻轻,万一怒火攻心,真的下令砍头,赔大了。他恭敬说道:“不是。有人出个隐语,我实在猜不着,请大王帮忙猜猜。”
原来就是个猜谜游戏,并非进谏,有趣,好。
人都有好胜之心,特别是别人做不到的,如果自己能做到,那不是高人一头吗?整日花天酒地,早腻了,突然有人请猜隐语,增加点神秘感,立刻提起楚庄王的兴趣,请伍参赶快说谜面。
伍参看着楚庄王,说道:“南方有一只大鸟,落在土山之上,三年不飞也不鸣,请问——这是一只什么鸟?”
凤凰、孔雀、乌鸦?都不像,哪有那种傻鸟,早饿死了。
楚庄王原本就聪慧过人,只是被形势所逼,故而装疯卖傻,沉迷酒色。听了伍参的谜面,他立刻明白话中的深意:这是讽刺我自暴自弃无所作为,希望我赶快迷途知返,振兴楚国啊!
于是,楚庄王朗声说道:“这只鸟不是凡品,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等着瞧吧!”
听到这话,伍参打心底高兴。大王原来是装傻呢,看来楚国振兴有望啊!他再也没说什么,高高兴兴地走了。
伍参回去后,安心等待消息,希望楚庄王赶快重振朝纲。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楚庄王这只大鸟,更加放纵无度,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沉迷酒色,言而无信啊!
国君逍遥快活,又急坏了另一个大臣,此人名叫苏从。
这个人的故事也非常少,或许都被秦始皇烧掉了,《史记》记载的也比较简单。
苏从不像伍参,根本没有拐弯抹角,挑明了我就是来进谏的,就差张口大骂楚庄王昏庸无道不务正业丧失民心祸国殃民贻羞万年了,有本事就杀了我。
听了苏从的话,楚庄王怒道:“你没有听到我的诏令吗?”
苏从很平淡地回答:“我死能使您贤明,使楚国振兴,这是我的夙愿。”
臣子不怕死,好!这次,楚庄王没有再沉迷,立刻站了起来,撤掉舞乐菜肴美酒,从此痛改前非,振兴朝纲,为霸业而努力。
还是看看《东周列国志》的精彩片段吧,不知道冯梦龙先生自己编的,还是摘录的野史,反正我没查着,但确实精彩。
苏从一脸沮丧,是哭着入宫的。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受了委屈的小女子一样,哭的挺伤心。楚庄王正在寻欢作乐,觉得挺奇怪,就问他为什么如此悲伤?
苏从回答:“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痛哭,而楚国也将随后灭亡。”
这话终于戳中楚庄王的敏感神经,大吃一惊,问:“你为什么会死?楚国又怎么会亡?”
苏从说:“我想向大王进谏,大王不听,必定会杀我;我死之后,楚国再没有敢进谏的人,大王从此任意妄为,楚国很快就会灭亡。”
楚庄王一听,原来是拐弯抹角来进谏的,大怒:“我有命令,‘敢进谏者死’;你明知必死,却来冒犯我,也太愚蠢了吧!”
苏从毫无惧色:“我是很愚蠢,那也不如您愚蠢啊!”
从古至今,敢这么直接说国君愚蠢的,我还没见到第二位,典型的小说笔法。
楚庄王怒道:“凭什么说我更愚蠢?”
苏从坦然地说:“我愚蠢,大不了一死,后世会把我看作忠臣敬仰,能与比干并列;您呢,身为万乘之尊,诸侯畏服,却沉溺酒色,乐在今夕,患在将来,只怕有朝一日,想当个普通人都当不了。”
这几句,让楚庄王如梦初醒。据《史记》记载,他立刻解散乐队,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开始处理政务。杀死了几百个罪人,同时擢升了几百个功臣,任用伍举、苏从管理政务,举国上下十分拥护。当年就灭亡庸国(公元前611年)。
除了这两位,还有一位女子,苦口婆心,多次进谏,就是楚庄王的夫人——樊姬。
楚庄王终日饮酒作乐,通宵达旦,樊姬多次进谏无效。无奈之下,她不再梳妆打扮,整日蓬头垢面。楚庄王觉得奇怪,就问她为什么不梳妆打扮?
樊姬说:“你整日沉迷酒色歌舞,荒废政事,楚国前途茫然,我哪有心情梳妆打扮呢?”
楚庄王立刻表示悔悟,然而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没过多久就旧病复发。樊姬于是命人在纪南城南垣筑起一个高台,每天晚上她登上此台,独自对着月亮和星星梳妆。
楚庄王见后深感奇怪,便问樊姬,为什么夜晚独自一人在野外梳妆。樊姬回答说:“大王答应我要远离声色犬马,励精图治,但大王根本不在乎对我的承诺,因此我干吗要打扮给不在乎我的人呢,还不如让星月欣赏。”
楚庄王这才明白樊姬的良苦用心,终于痛改前非,专心朝政,楚国从此迈入正轨。
外有忠臣直言,内有贤妻督促,楚庄王这只大鸟,终于开始翱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