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突然尘土遮天蔽日,楚庄王也被吓一跳。毕竟他只是来追奸细的,根本没带多少军队,也没有准备决战。万一陷入晋军包围,那可就悲惨了。
关键时刻,令尹孙叔敖率领大军到来。他也担心国君出现意外,故而前来接应,楚庄王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经过仔细观察,前方并非晋军主力。但是既然战场相遇,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吃掉这一小股敌人再说。
别看孙叔敖是位文吏,指挥作战自有一套。
当时就下令:“前进!宁可压迫敌人,不能被敌人压迫。《军志》上说了:主动进攻,就可以夺去敌人的斗志(先人有夺人之心)。冲上去!”
文官就是文官,打仗也文质彬彬,先吊几句文字。
但真打起来,根本不讲理。连声招呼也不打,楚军排山倒海地压过去,没有神出鬼没的计谋,没有严阵以待的谨慎,一场战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始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楚军平时就训练有素,加上‘城濮之战’的仇恨,他们同仇敌忾,迅速发动攻击。旌旗招展,战车奔驰,士卒呼喊着,围歼晋军。
晋国的先头部队,陷在楚军之中,如泥牛入海,很快就被消灭。
胜一阵也不喘息,楚军裹挟威势,如排山潮水一般,冲向晋军大营。
荀林父还在企盼和谈消息呢,突然之间,楚国大军已经冲到营前。刚刚担任中军帅,就遇到如此大战,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懵了,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成语‘不知所为’,就出自这里。
作为元帅,诚实,是他的优点。至于缺点,这一战全部暴露:缺乏临机应变的能力,缺乏战之必胜的决心,缺乏斩断私情的果断,缺乏一位元帅应有的信念......
现在,他终于明白,结盟,已经绝对不可能了。
但是,他没有调兵遣将,排兵布阵,更没有选择拼死一战,而是在军中击鼓,宣布了第一条命令,基本也是最后一条命令:“先渡河有赏。”
也许,他不发布此命令,比发布此命令更好。
因为,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逃跑命令,无能命令,失败命令。元帅带头,鼓励战士逃命,兵家大忌啊!能活着渡过黄河就不错了,还要给奖赏吗?耻辱,对任何元帅都是耻辱。
不过,荀林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保命要紧。
晋军兵败如山倒,没有一点儿战术,没有一点秩序,没有一点抵抗,就是一个字——逃,典型的‘逃跑主义’。
中军大夫赵婴,早已预感到晋军的失败,提前预备了撤退的船只,关键时刻,自己先渡过黄河保命去了。
他独自逃走,也算眼光独到,别人不说什么,却得罪了自己的亲兄长赵括、赵同。这哪像亲兄弟啊?这么重要的军情,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让大家都有所准备,太不讲究了。
赵婴很不幸,也很幸运。不幸的是,从此与两位兄长结仇,处处被排挤刁难;幸运的是,他不仅躲过了这次灾难,更躲过了赵氏灭门的‘下宫之难’。
至于赵同、赵括,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中军、下军的大队人马,一窝蜂般涌向黄河边,为了争抢保命的船只,甚至自相残杀。许多士兵没有登上船,以手把着船舷,船几乎要倾覆;船上的人情急之下,挥刀乱砍,手指头噼里啪啦落入船内,多的可以捧起来。
可以想象,多么残酷。
《左传》记载,‘舟中之指可掬也’,这就是‘先渡河者有赏’造成的后果。
撤退的人马乱七八糟,挤成一团。大军向右转移,只有士会指挥的上军,设置伏兵,提前防备,巍然不动。楚军看晋国上军不动,没敢冒然进攻。
各位还记得‘绝缨会’中忽起色心的那位唐狡吗?大战之前,楚庄王派他和蔡鸠居通知唐惠侯,前来助战。
晋国上军不动,必然有所准备。楚庄王派潘党率领四十辆战车(约三千人),跟随唐惠侯组成左翼方阵,迎战晋国上军。
上军佐郤克问道:“我们抵御他们吗?”
抵御,将玉石俱焚,全军覆没。士会颇有见识,说:“楚军士气正旺盛,如果他们集中兵力对付我们的上军,我们必然被消灭,不如收兵离开。分担战败的指责,保全士兵的生命,不也是可以的吗?”
关键时刻,展现出士会的才华和能力。他亲自殿后,有序退兵。楚军见晋国上军阵型齐整,不敢冒然追击,总算是保全一支军队。
将领优秀,军兵受益。
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就这样稀里糊涂开始,稀里糊涂达到高潮,稀里糊涂渡河败逃。热血、勇敢、愚昧、阴谋、亲情,都融在这一场战争中,五味杂陈。
‘先渡河有赏’,荀林父,等候处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