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75年6月29日清晨，晋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突然听到隆隆的战鼓声。他们发现，楚国大军已经在晋军营门前列阵，逼压晋军。

按战争规矩，月末是晦日，阴气将散，是兵家开战大忌。但楚国是蛮夷，哪管什么规矩，只要能胜利，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这叫突袭。这种战术，今天已经被广泛应用，管什么斋戒祭祀，该出手时就出手。

楚军的阵势已经列好，晋军根本没准备，一时手忙脚乱，只好紧闭营门，无法摆开战阵。

栾书急忙召集众将，聚集到中军帐商议对策。众将你看我，我看你，一筹莫展。

正当气氛沉默的时候，士燮的儿子士匄也称范匄跑进中军帐，大声说道：“填充水井，夷平灶台，在军中摆开阵势同时，放宽行列间距，保证战车通行。晋楚两国都得到上天的眷顾，有什么可担心的？”

成语塞井夷灶，就出自这里。

士氏家族都很聪明，士匄也不例外。未来，他在晋国的朝堂，混得如鱼得水，最终登上了中军帅的宝座，却也把晋国搞得派系林立，杀戮无数。

他的几句话，让栾书愁眉舒展，后生可畏啊！

再说士燮，一直反对作战，现在处境不利，这是一个很好的和谈机会，没想到被自己儿子破坏。

他大怒，我主和，你却战，眼中还有没有老子？当着众将的面，立刻大骂：“小兔崽子知道什么？国家存亡在于天意，哪轮到你说话？一定要惩罚。”

说完，拿起戈就要教训他。

当爹的岂能真的要杀自己儿子？士燮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在中军帐动用杀人武器。众将赶忙劝阻，夺下武器，催促士匄赶快跑。毕竟年轻，他哪里知道政治的复杂？

从楚国逃来的苗贲皇认为，士燮善于逃避灾难。

列阵迎战，并非什么难题如何作战，全在主帅安排。

栾书认为，楚军轻狂，不如加固营垒，等待诸侯军队聚集楚军没有战机，几天以后，必定撤退，那时全力追击，定获全胜。

说实在的，栾书搞政治一流，至于排兵布阵临场作战，并非他的强项。在他参加的许多战役中，并没有什么奇谋妙策，也没介绍过他多么奋勇善战，唯独见识不凡。

栾书的策略，属于稳健型，等待诸侯大军，以静制动，以多打少，群起而攻，只赚不赔。

这种战术，在冷兵器时代，被常常应用。众将都在聆听，认为妙计的时候，没想到身为新军佐的郤至，突然站出来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言辞凿凿，例举楚国六大弊端，强调只要进攻，晋军必胜：

第一，楚军两大主将子重和子反不和

第二，楚共王的亲兵年纪老化，大部分都是楚庄王时期留下的

第三，郑国阵容不整

第四，蛮人阵容混乱

第五，不忌讳天时

第六，楚军士兵喧哗，彼此观望依赖，没有斗志。

作为青年一代战将，必须承认，郤至有才华。把战场的形势，敌人内部的矛盾，双方军力的对比，甚至作战士兵的心理，都分析的头头是道。

对于这场战役，郤至比栾书还上心，为了国家，绝对尽心尽力。但是，说话要分场合、分对象，他的几句话，无意中却把主帅栾书的观点，驳斥的一无是处。

战争，就是政治的一个延续。善于作战的将军，不过是政治家手中的棋子，随时都可能被弃掉。比如战国时期秦国的白起，可谓功高盖世，一次不听话，就被贬官砍头。

在政治大舞台上，郤至，还太嫩。

听了郤至的条条分析，众将虽然赞同，却都沉默不语。怎么赞同？那是跟元帅作对啊！栾书看了郤至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在冷笑。

谁是中军帅？谁是主角？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竟敢当着众将的面，来驳斥我的作战部署，真是活腻了。最可恨的是，中军帐还另外坐着一个大人物晋厉公。

郤至侃侃而谈，连栾书的面子都不顾，就是为了在晋厉公面前表现一番。因为，郤至是有野心的，虽然他只是率领新军，作为年青一代，他的目标，是中军帅。

上面是国君，周围是众将，栾书感到颜面扫地，内心泛起一丝杀机，但脸色依然表现平和。

他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场面见多了。在下军闷了十年，韬光养晦，默默忍受，然后被直接一把提为中军帅，这种水平，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晋厉公权衡利弊，决定接受郤至的主张战，而且必须胜。

有了晋厉公的认可，郤至心中美滋滋的。八卿在列，虽然自己排在最后一位，却得到了国君的赏识，成为中军帐的焦点。光荣啊！

他却不知道，这个梁子，可结大了。郤氏家族三人为卿，五人为大夫，在晋国朝堂无出其右，之所以如此强大，全靠栾书支持。

一切是相互的。郤克死后，栾书一步登天，可以说是拜郤克所赐为了感恩，栾书没少提拔郤氏。而且，栾氏与郤氏，原本都是晋国旁支，互相提拔，和睦共处，两家的势力明显强于其他家族。

如今，郤至不顾栾书的颜面，一番高谈阔论，让栾氏与郤氏之间，从此产生一丝无法愈合的裂痕。

或许，这种裂痕并不明显，却一点点不断蔓延，很致命。

对于郤至的反驳，栾书没有再说什么，一颗嫉恨的种子，深深埋在心底。等着吧，我会让你认清自己的地位让你知道，越权，是要付出代价的。

谦虚与傲慢，只在一念之间，当你还不知道的时候，傲慢来临，危险也就跟着来临了。

晋军塞井夷灶，准备开战。

郤至，赢得了认可，赢得了赞同，赢得了荣耀，付出的代价，却相当惨重。因为，他葬送了整个郤氏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