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戏的老师们走了。参加学戏的学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工会的会议室，他们都为发现江一帆和陆芳静两个极有潜力的京剧票友，感到惊奇、高兴和突然。不免唧唧喳喳，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不必细述。

江一帆一个人走回宿舍，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只是凭着习惯，下意识地走着，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样走回来的。恍惚间好像听见陆芳静问他还好吗，他也忘记了是怎么回答她的，总之自己最后还是走回宿舍了。

他衣服没脱，连鞋子也没脱就倒在床上。头像裂开了一样的疼，时而眼前发黑，时而晕头转向。四周的墙壁和床、桌子都在围着他转，一会儿是顺时针方向，过了一会儿是逆时针方向。

而他的眼前，也是不素静。一会儿是陆芳静，一会儿是芮芬莲，但是在他的眼前总是晃来晃去，不肯离开的，是一个叫金秀云的女孩儿。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又用手揉了几下。眼前看清楚了，只不过是宿舍的天花板，自己是躺在宿舍的床上。他不由得回忆起一段让他改变了终身命运的往事。

那是在两年前的暑假，江一帆利用那段时间到北河大学不远的农机厂做临时工，赚点生活费。他住的学生宿舍，离农机厂不远，早晨都是走着去农机厂上班。一天早晨，他起得比往常早一些，吃了一个昨天剩下的馒头，信步走进农机厂的大院，就听见院子尽头，靠近一个湖的那边，传来女孩儿喊嗓子的声音。

听到有人喊嗓子，而且声音甜美，他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转过一从小树林子，前面是一个大湖。波光粼粼，使得天上白云的倒影增加了几分动感。一个女孩儿面对着湖水在喊嗓子：“咦——咦——咦——”

这个女孩儿梳着两条长辫子，不到一米六的个头儿，斜肩长项，蜂腰翘臀，一副中国古典美人和现代审美范儿兼而有之的身架子。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对着湖面喊嗓，没有注意到侧后方的江一帆。

江一帆走近几步，女孩甜美又带磁性的声音，把他的艺术细胞激活了。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小师傅，你的嗓音真好，太难得了。”

女孩儿听见背后有人说话，把头扭了过来。一张俊俏的小脸呈现在江一帆的面前，让他的眼睛为之一亮。眉如春山，眼似秋水，高鼻梁下面是一张不大的嘴。薄嘴唇，两个嘴角稍微有点儿向上翘，没有说话就带三分笑。江一帆就被电晕倒了。

“您叫我什么？小师傅？不敢当，我离出师还有三个月呢。我的嗓音不错，是吗？别人都这么说。您喜欢听戏吗？”

大概是江一帆的这个小鲜肉的形象也不让姑娘讨厌，平常沉默寡言的她，居然成了话痨。

“我喜欢听戏，特别是喜欢梅派青衣。我觉得您要是唱梅派，那嗓音别提多合适了。”江一帆诚恳地说。

“看来您挺懂戏。今天晚上在厂工会俱乐部，我们业余京剧团彩排《贵妃醉酒》，您要是有空儿，来不来指导指导？”

“我一定来！”

就这样，这一对金童玉女坠入爱河。

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不过十点多钟，当他们在厂区家属院树下的长椅子上切磋《贵妃醉酒》的时候，一群拿着棍棒戴着红袖章的人，把他们分别捆了起来。带到农机厂保卫科的房子里，分别审问，逼他们承认进行流氓活动。

江一帆坚决不承认，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儿，甚至连亲嘴都没有。可是他挨了几下打之后，第二天早晨被赶出了农机厂。过了两天，学校的保卫处把他找了去，又问了一遍。他还是说什么出轨的事儿都没有。

一个星期过去，江一帆又被找到学校保卫处。他被告知，农机厂再也不要去了，金秀云已经向农机厂的保卫科写了检查材料，表示要痛改前非，和他断绝关系。

江一帆不相信，就算是金秀云写了材料，她自己会愿意和他分手。但是为了保护金秀云，他还是断绝了和金秀云的联系。

开学以后，系办公室叫他去一趟保卫处。保卫处的人告诉他，农机厂方面有材料送到区公安局，说他在农机厂院内有流氓行为，被害人已经出具书面材料证实，还有医院的鉴定报告。拖拉机厂保卫处的意见是要上报区公安局批捕。北河大学保卫处认为证据不充分不同意批捕。两个单位正在协调之中，如果协调不成可能就要交更上一级的市公安局处理。

保卫处的一个干部告诉江一帆，现在正是要求从快从重打击流氓犯罪的时间，难免不出现一些处理得粗糙的情况，他的案子如果转出学校对江一帆本人很不利。保卫处的意见是学校赶快自己处理。处理完了，案子就过去了。有些问题，过了这阵风头还可以申诉，可以得到公正解决。

江一帆是聪明人，知道这是学校保卫处在保护他。他就同意了。第二天他就从系办公室拿了一封介绍信到机电局人事处报到，糊里糊涂地来到了特种材料厂，当了一名大学肄业身份的临时工，虽然做的是工程师的工作。

江一帆直到现在内心深处还是在深深地怀念金秀云，他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个清纯无暇，聪明漂亮的艺术界将来的明星。他一定要弄清楚这段缘分被打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在这之前，他没有办法接受别的女孩儿的心。

今天晚上陆芳静在两位老师面前试唱《游园惊梦》，也使他十分吃惊。江一帆原来以为，陆芳静只是一个受伤害的一般女人，他是以一种救人是做人的基本责任的认识来处理这件事的。后来陆芳静对他表示，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要把自己一辈子贡献给他。他也是只收下这番好意，并没有考虑其他的意思。

这些天来，准备论文，又翻译俄文的《铁氧体工艺学》，成天打头碰脸，耳鬓撕磨。就渐渐感觉到这个姐姐对自己的帮助和关怀，发现了好多她的可爱之处。他的心渐渐地动了。今天再听她唱游园惊梦表现的才艺，真的令人佩服。这使江一帆觉得和她的感情更近了一步。

面对这两个女人，江一帆撕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