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冯教授就叫江一帆去北河大学的基础课部物理教研室上班。给他在老师们的大办公室安排了一张书桌，平常也不用坐班，一个星期的星期一上午来教研室开个例会。有事就议，无事散会。他一般就在资料室待着，看宝石光谱方面的论文。晚上回特种材料厂，陆芳静总是把晚饭准备好，等他回宿舍之后，陪他一起吃。

经过教戏老师和学员们的努力，特种材料厂的元旦联欢会开始了。前面的表彰、发奖的程序过去，大家等待的好戏开场。第一出是《二进宫》，芮芬莲扮李艳妃，杨伟中扮徐延昭，唐桂强扮杨波。芮芬莲虽然是第一次学戏，但是她聪明，嗓子也好，演得倒也中规中矩。杨伟中和唐桂强是老票友，更不成问题。

《二进宫》后面，便是陆芳静和江一帆的《牡丹亭·游园惊梦》。两个人更是情戏交融，演出得十分精彩，连专门赶来看演出的市京剧团的郑团长都看呆了。这个时候，坐在台下的于老师对旁边的郑团长说：“老郑，你看这个陆芳静怎么样？她是艳君的徒弟，很得了点艳君的真传呢。”

郑团长说：“我看有的地方比艳君的梅派韵味还足，受过别的高人指点。你都不如这个小娘儿们。”

“哼，你的老毛病是不是又要犯了？”于老师突然冷笑着说，“可不是？我老了，她正当年。”

“你这个人呐，”郑团长说，“说话里面总带着酸味儿。我是说玩意儿，别想歪了。”

《游园惊梦》演完了，掌声经久不息。郑团长对于老师说：“这样吧，你去后台和这个陆什么？对，陆芳静说定借来剧团里演出的事儿，待遇先按临时演员。以后能演上大戏了，再办调动，另定工资和奖金。我们会好好培养她，捧红她的。我就由工会赵主席介绍去和他们刘书记谈，给她办留职停薪的事儿。”

因为事前都做过不止一次的铺垫，郑团长和刘书记的谈话很顺利，书记答应放人。

于老师走到后台的时候，陆芳静还沉浸在台上杜丽娘和柳梦梅，其实就是她自己和江一帆的爱情之中，回味着江一帆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她好像一直待在舞台上，不下场啊。直到于老师走进了她，她还在愣神儿。于老师看着她如痴如醉的样子，觉得好笑：这个小陆，进入了戏出不来了。

于老师用手拍了一下陆芳静的肩膀，陆芳静一惊，才缓过神来。赶紧说道：“于老师，是您，我没看见您。”

“别总想到戏里面，现在该回到生活里面了，”于老师不无打趣地说，“老郑由工会赵主席带去见你们刘书记，去谈你的下海问题。”

“应该没问题，我向刘书记提过，他还表示支持呢。”陆芳静说。

“那就好，”于老师说，“小陆，下海和玩票不同，要遵守梨园行的规矩。梨园行的规矩，你懂得多少？”

“于老师，我嘛也不懂，”陆芳静说，“我入这一行，完全就是于老师您的提携。我就拜您为师，您教给我各种规矩，我就听您的。”

“拜我为师？”于老师说，“拜师可没那么容易。”

陆芳静问:“那都要什么条件啊？”

“这个以后慢慢说吧。”于老师给了陆芳静一个软钉子碰。于老师随即离开了后台，谢绝工会赵主席留他们食堂宵夜的邀请，和郑团长一起，骑自行车走了。

于老师和郑团长一走，引起了陆芳静心中不安：于老师原来一直在怂恿我下海，说郑团长是如何看重我，要和她一起把我捧红。以我的条件，只要稍加点拨，很快就可以成为北河市京剧界的头牌红旦角，可是今天怎么突然变得冷冷的呢？我的戏并没有演砸呀。

按照梨园行的习惯，一场戏下来要吃宵夜。工会赵主席已经安排了食堂做宵夜，各位演职人员，还有书记、厂长和工会主席，围着一张大圆桌子一边吃一边夸奖江一帆和陆芳静演得好，不必细述。

第二天，江一帆和陆芳静就各奔东西。江一帆去北河大学冯教授那里报到，冯教授对江一帆说，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教学和科研任务给他，他可以继续学习和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说宝石光谱的理论物理研究。不坐班，每周一上午来教研室开一次例会就行。江一帆就到资料室读书去了。

陆芳静去到市京剧团。市京剧团的团部设在亚洲大戏院后台的楼上，陆芳静来到门口，传达室的人问：“闺女，你找谁啊？”

陆芳静说：“我找郑团长，郑团长要是不在，于老师也行。我是来报到的。”

看门大爷嗫嚅着自言自语：“哼，又来一个俊丫头。他也忙得过来？”

接着提高声调，对陆芳静说：“闺女，你来早了。剧团总要下午三、四点以后才有人。你下午再来吧。”连进去的门都没有给陆芳静开。

头一次来报到就吃了闭门羹，倒没有影响陆芳静对新生活向往的热情。市京剧团所在的亚洲大戏院，地处北河市最繁华的市中心。周围要全市最大的新华书店、百货商场，和什么都卖的北安市场。特种材料厂地处城郊结合部的工业区，离市中心区很远，原来很少时间到这一带来。今天有富余时间，就逛逛呗。

作为一个女人，陆芳静当然要逛商场卖衣服的柜台。可是她不仅仅是个一般的女人，还是一个有心的女人。离开特种材料厂的枯燥无聊的生活，学习自己喜爱的京剧艺术，她想多读些书，当然更多的时间上司花在新华书店。新书太贵，他花在北安市场里的旧书摊上的时间就更多。

中午，在著名的小吃店明顺斋，喝了一碗排骨汤馄饨，外加三个烧饼，花了一毛六分钱，陆芳静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奢侈了，以后要注意节约才是。

下午三点半一过，陆芳静又回到市京剧团门口。这次看门大爷没有问她，让她进去了。她通过后台狭窄、黑乎乎的楼梯上到三楼，找到了门口钉着“团长室”的木牌子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