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团长室的屋子锁着,陆芳静只好站在门边等。整个京剧团的办公部分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人来往。陆芳静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才有一个穿着对襟棉袄,三十多岁的女人来开门。她让陆芳静进门,问道:“你是哪儿的?来干嘛?”
陆芳静自我介绍之后,说是郑团长让她来报到。
对襟棉袄说:“我姓苑,你以后叫我苑老师就行。你就是那个于老师说过的陆芳静啊,长得还挺俊的,扮起戏来,扮相不会差,老板倒是也说过。临时演员嘛,也没有什么报到的手续,老板一同意就可以。以后每天来,签个到,好月底发工资。干嘛活,听老板分配就行了。”
“那老板呢?”陆芳静问。她猜苑老师口中说的老板应该就是一般演职人员对郑团长的称呼。反正民国时期,大角儿们,像梅兰芳、金少山这些人都称老板,现在改革开放,老板这个词儿又流行起来。
“老板今天晚上有戏,下午就不来了。”苑老师说,“晚上他直接去后台化妆,也没有工夫理你。晚上我见到他,跟他说你来过就行。今天没你嘛事儿了,你回家吧,明天老板没戏,你就这个钟头来。”
陆芳静想起来下午来的时候,看见戏院售票处外的大板上写今天晚上上演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郑慧霖主演《拿高登》。她原来也听说,郑慧霖演的《拿高登》是中国现在最好的武生戏。她好想留下来看。可是想到今天江一帆也是第一天去北河大学报到,结果不知道怎么样,她还是先回厂给江一帆准备晚饭,再聊聊去新地方的情况,心里踏实些。
和往常一样,陆芳静准备我好了晚饭在江一帆的宿舍里等他。江一帆回来,洗手洗脸,喝一口陆芳静给他斟好的温茶水,二人开始吃饭。
江一帆一边吃饭,一边把去北河大学报到的情况说了一番。末了,她说出了昨天感到的疑惑:
“帆帆,于老师一直对我挺好的,也一直拉我下海当专业演员。可是我昨天晚上希望她做我的老师,教给我梨园行的规矩的时候,她给我碰钉子,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说没那么简单,以后再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江一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看呐,这里面不这么简单。我舅舅以前对我说过,梨园行内,水深得很,陋习不少,有些甚至是不对外说,外行人很难了解得到。舅舅很喜欢京剧,有些地方,特别是唱功,在好多专业演员之上。不少人劝他下海。他就是顾虑这些所谓的‘规矩’,没敢跳这个坑。”
“那你就敢让我跳这个坑?”陆芳静撇着嘴,给了江一帆一个白眼。
“那是情况不同,”江一帆说道,“我舅舅基本上是个书呆子,书是念得不错,可是对于社会上的人心险恶毫无所知,比你差远了。”
“哼,你还是不疼我,撺掇我再入虎狼窝。”陆芳静把小嘴一撅,像个小孩子撒娇。
“那你可真就冤枉好人了,姐,”江一帆叫起撞天屈来,“说实在的,你天资聪慧,身材面貌嗓子都好,是个做演员的好材料。一辈子做化验员,这的确是暴殄天物。你应该去当演员,假以时日,成一个表演艺术家,为中国的表演艺术事业的发展做贡献,也不是不可能。你将来当了名角儿,别不理我这个蠢材就念佛了。”
“胡诌百咧,姐是这样的人吗?”
江一帆说:“姐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我是开玩笑。梨园行,或者扩大一点范围叫做演艺圈,这个行业有它的特殊性。这个行业很古老,一直到近代以前,中国社会是看不起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的,是所谓‘倡优并列’,属于贱民。
“到了近代,西学东渐。戏剧的地位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提高了,表演艺术可以和书法、绘画这些高雅艺术平起平坐。这是社会的主流认识,当然是我们认可的。我赞成姐你进入这一行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
“但是,这个行业的内部还有很多落后的恶规陋习,等级关系,人身依附,侮辱人格等等。而且这种娱乐行业,它的存在本身就必须迎合他们的主要顾客,就是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的群体的要求,因此他们业内就一定会有崇拜虚荣,互相攀比,甚至同行间的互相倾轧等等劣根性。
“不过时代在进步。只要姐,你不贪图富贵,不受引诱,别人也不能怎样奈何你,总不能牛不吃水强按头吧。”
“帆帆,你看姐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对姐绝对有信心。”江一帆诚恳地说。
“帆帆,姐再一次跟你发誓。姐为你洁身自爱,不管是什么情况,不管到什么时候,万死不辞!”陆芳静的眼睛里充满泪水。
第二天下午四点来钟,陆芳静来到市京剧团。这次他见到了郑慧霖团长。郑团长说:“小陆,你的嗓子和唱功是不错,可是从小没有经过科班的训练,身段,眼神儿,也就是表演还缺乏基本功的训练。你需要参加学员队的基本功训练,同时让于老师,苑老师给你说几出小戏。你刚来剧团,不可能来就唱大戏。然后先演几出小戏看看再说。”
陆芳静觉得郑团长说得也是在理,便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转天早晨参加学员队的训练。这可是让陆芳静作难了。学员队就住在剧团离不远的宿舍,五点钟起床,五点半开始训练。可是陆芳静从特种材料厂骑车到剧团需要一个多点小时。她要四点以前起床才赶得上早晨练功。晚上演出完,学员队帮助清场地,总要到12点才能离开剧团。等她回到宿舍,总要在一点钟以后。她一天晚上只能睡三个多小时。
陆芳静暗暗下决心,就是这样艰苦,也要坚持下去。只是和江一帆两头见不着面,有的时候不放心,只好留个字条,放在芮芬莲那里,由她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