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吹得乌云走，丝雨连绵苦作春。

这一城之前，黄沙战场，正泥泞不堪。放眼瞧去，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一脚落下，血泥四溅，再看就是残肢断臂，尸骨如山。

亡灵的怒吼一如过往。

猴子肩上正扛着根棍棒，孤身立于城门前。

“那是多兰大师亲手打造的武器。他把这根棍子交给了我，然后我又把它交给了悟空。”

易的脸上写满了怀念，还有郁郁不散的悲伤。

早在很久之前，易的家乡，也就是无极村，就遭到了诺克萨斯无情的铁骑践踏，整个村落都变成了一片废墟残骸。那些丛生的野草，倒塌的神龛，虽然苏木不曾去过，却也想象得出，肯定是荒凉破败的模样。

无极之道的门徒，已经寥寥无几。

“我都听说了。谢谢你，还有，奥拉夫也是。”

易忽然抬头看向坐在城墙上的菲兹，勉强露出一张笑脸。

菲兹愣了一愣，而后才终于恍然，只是瞧着易的表情却怎么都没法儿高兴起来，就只得晃了晃耳朵，算是回应，又急急忙忙转头看向蹲坐在另一边的凯南，装出兴致盎然的模样，说起了其他话题。他的眼神偶尔瞥向重新沉默下来的易，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些许黯然。

曾经辉煌一时的无极之道，竟是落魄到了这样的境地。

天命难料，不过如此。

苏木和阿卡丽默然对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或许，易所贯彻的无极之道也不需要他们来安慰，就像他正看向徒弟自己门下唯一一个弟子的眼神一样，满含欣慰和希望。

棍棒点地，铿锵有声。

那猴子挺直了脊背，一手叉腰，一手持着棍棒拄在地上。棍棒两头红粗，中间白细，又镶嵌了金银铜环，碰撞石铁会有铛啷声响。他身材算不上高大，却也并非矮小，红金银三色铠甲锃亮，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

就这么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前，瞧着亡灵在人群里厮杀。

不少人都在箭雨下逃过一劫，是见过两天前的一幕，早早有了准备。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斯维因是铁了心，或许也是盘算过，每次都会送上五百人给塞恩当养料，也就注定了这些临场胆怯的家伙没有活路。纵然一轮箭雨没能要了所有人的性命，塞恩也不会放过他们。

亡灵的一拳轰然砸下，其中一个诺克萨斯士兵就当场变成了肉泥。

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哪怕见惯了厮杀的猴子也禁不住皱一皱眉头，扯一扯嘴角。

很快，还能站在城门前这片战场上的，就只有猴子和塞恩了。

“吼！”

亡灵发狂一般地咆哮起来，两只拳头高高扬起，一身的肌肉鼓胀到了极限，青灰的皮肤上筋络分明，伤疤也变得尤为可怕。他长大嘴巴，一声接一声地嘶声喊叫，肚子上的熔炉火口也吞吐着肉眼可见的血色雾丝。出没游弋于其中，塞恩眼睛里的红光就越发强盛。

见着亡灵已经吃饱喝足，猴子也摆正了脸色。

不是非得等着亡灵吃饱喝足才行，只是太早上前，阻拦那些诺克萨斯士兵变成养料的话，待在后面的那支大部队就不会再坐以待毙，箭雨遮天，也就不只是瞄准那些养料们了。

轰隆一声，亡灵双拳砸地，就连城墙上的苏木几人都能感觉到脚下颤了一颤。

“可怕的力量。”

易终于回神，摆正了脸色，瞧向亡灵。

“吞噬的血气越多，力量就越强，虽说这幅身体肯定有着固定的极限，可他毕竟只是个死人复生而成的亡灵，身体所蕴藏的潜力再强也无法通过学习得到任何提升。技巧已经固定，能够得到增长的，就只有力量、速度，还有反应力。但我同样可以肯定，眼前这种程度，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亡灵的极限。”

闻言，阿卡丽的眼神当即一沉。

整个翁库沃的反抗军里，能够对抗亡灵塞恩的根本寥寥无几，最多再算上凯南，菲兹都有些勉强，更不要再提其他人。哪怕是无极教派残存的其他弟子也不行，他们的实力远远比不上被称为大师的易，纵然上场，也不过送死罢了。

岌岌可危的局面难以改变。

苏木狠狠咬了咬牙关，试想着各种方法，可他自己也明白，无论是翁库沃还是反抗军，都盼不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到来。

可战场上却不会有人考虑这么多。

猴子动了动嘴角，又把棍子扛在肩头上。

“那奥拉夫险些把你砍成两段，本事确实不弱。”

说着，那猴子手掌一撮棍棒，棒子当即前指，猴子就这么拿着它，指着一身血气汹涌的亡灵，咧嘴大笑。

“可俺却要把你砸成烂泥，且瞧瞧变成了那副模样，你还怎么再站起来！”

声音落下，猴子立刻驼背弓腰，把棒子往地上一指，借势就高高跃起，过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后一手论起棍棒，当头怒砸而下，掀起一阵狂风呼啸之声。

亡灵不分敌我，不明就里，却杀性狂躁，猩红的眼睛瞧见了猴子当头而来，猛地挥起硕大的拳头就砸了过去。棍子和拳头将一碰撞，就是轰隆一声，猴子那可怕的力道砸得亡灵手臂弯曲，脚下地面也猛地下沉，可返回去的力道，也让猴子手臂一麻，虎口一颤，棍子险些脱手而出，整个人更是回到原处。

落地之后，又踉跄退了三步，直到棍子拄在地上，这才止住去势。

猴子一咧嘴，抖着手暗自骂了声什么，却谁都没能听到。

另一边，亡灵手臂正垂在身侧，嘴里闷声闷气地回荡着低吼，过了许久才终于晃一晃肩头，重新举起手臂。那拳头上已经布满了龟裂的痕迹，拳峰也塌了两个，伤口里逸散着若有若无的血色雾丝。

亡灵可不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痛。

那个头大得出奇的家伙忽然一拳砸在胸口，仰头发出一阵犹如闷雷滚滚激荡的咆哮，一身肌肉越发鼓胀。再一拳砸在地上，亡灵弓腰，硕大的脑袋上，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对面的猴子，像是精怪鬼魔一般可怖，杀机越发强盛。

再一咆哮，亡灵张开的大嘴里吐出一阵湿臭的腥气，而后便弓腰大跨步地冲了上去。

“妖怪。”

猴子扯了扯嘴角，一脸嫌弃，随即棒子在手里舞了个棍花，随即擒在背后。

他一脚实踏，另一脚拖起，脚尖虚点地面，整个一猴头猴脑的模样。就瞧着亡灵横冲直撞而来，这才身形一顿，腰杆一横，整个人都仰头平了下去，又把棍子一点地面，脚下擦着泥泞就从亡灵胯下滑了过去。

那亡灵似乎还没见过这种招数。

可那猴子却早早就已经反转过身形，一脚踏实，一脚猛踹，狠狠地蹬在亡灵膝弯处。膝盖弯曲本就不受力，亡灵又在前冲，这一脚来的猝不及防，曾经的诺克萨斯战神就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的模样。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飘着，那亡灵整个脑袋都砸进了泥泞里。

“块儿头倒是吓人！”

猴子当即收手大笑，刺耳的笑声在城门前显得格外突兀。

可惜，那亡灵灵智不开，根本不知道屈辱也或其他，就一腔的怒火无处释放。重新爬起身子，亡灵晃了晃脑袋上的泥浆，却刚刚转头就瞧见一根镶嵌着金银铜三色铁环的棒子迎面砸来。当即便是一声闷响，猴子玩闹归玩闹，也是早早就摆正了姿态，眼瞧着好机会可不会平白无故地放过。

这一棍，是把亡灵砸得七荤八素，眼睛都睁不开了。

再看时，猴子已经骑在亡灵的胸膛上，棍子架在腿上，扯开一双拳头，狠着脸，咬着牙，左右开弓，每一拳都是实打实地砸在亡灵脑袋上，非得给他开瓢不成。

亡灵一声又一声的咆哮总会被打回去。

直到砸了整整一十八拳，亡灵塞恩才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捏紧拳头，整条手臂都横扫而去。呼啸的风声来的匆促，可猴子却不是奥拉夫那种一旦开战就热血上头的货色，非得硬抗死打的模样，听见风声的瞬间就两手一撑亡灵的胸膛，整个人都从空中翻身过去。

将将落地，猴子伸手接住落下的棍棒，脚下一蹬，发出一声爆鸣，整个人再度狂冲上前，棍子再度砸向还没起身的亡灵脑袋。

这一棍砸下去，亡灵的额头立刻塌陷。

逸散的血气像是红雾，摇摇曳曳地飘散无踪。

“你这大块儿头，也就这点本事了。”

猴子收棍在身前，瞧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亡灵，又转而看向远处的诺克萨斯军队，冲着领头的军团长和思维因身边的亲卫队队长咧嘴一笑。

他指了指亡灵，又指了指对面，然后立起拇指，在自己脖子跟前比划一下。

“不管你们来几次，俺一个人，全都接着！”

说完，猴子当即大笑起来。

话音将落，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亡灵忽然捏紧拳头横着抡了过来，一路所过，伤口里逸散的血红雾丝随着狂风飘散开来，泥浆也四处乱溅。

猴子还在大笑，匆促间瞧见了，笑声戛然而止，当即立起棍子挡在面前。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棍子都弯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变得像是长弓一样，猴子脸色急变，却怎么也躲不过去，拳头就压着棍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猴子身上，把他整个人都砸飞出去，直到狠狠地撞在城墙上，把城墙都撞得颤了一颤，这才停下。

龟裂的痕迹悄然蔓延在城墙上，猴子也像是滑落一样地瘫倒在地。

“悟空！”

易仓惶大叫，在跳下城墙之前就被阿卡丽和凯南一起拉了回去。

苏木的脸色也是急变。

可顿了片刻，城墙下又传来猴子的咳嗽声。

“还真是个妖怪，这都打不死。”

猴子靠着城墙，略微抬头，一双眼睛灿灿生辉，变得格外认真。

他又抬头冲着苏木和易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而后才扶着城墙站了起来，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迹。

迈步上前时，丝毫见不到虚弱的迹象。

易终于是松了口气。

“钢筋铁骨？”

阿卡丽挑了挑眉头，不再拦着易。

“那金刚不坏的传闻该不会是真的吧？”

“应该是真的。”

易犹豫了半晌才轻轻点头，语气里并不是非常确定。

“我见过他被一根长矛插在身上，就是你们听说的传闻那次，悟空身上的铠甲都已经被洞穿了，也见到了血迹，可之后治疗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只受了点皮外伤。那个传闻是为了振奋军心，至于金刚不坏，也是我瞧见那点皮外伤之后才突然想到的。可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易就没再说下去，他看向悟空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古怪。

他似乎还并不是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个弟子。

瓦斯塔亚人比起常人而言要有着先天上的优势，半人半兽的模样，也注定了瓦斯塔亚人的体魄格外强大，尤其体现在力量、速度、反应力和抗击打能力上。虽说强大，可终归有限，但这种强大在悟空身上的表现却似乎有些过分了。

但无论其中有着怎样的秘密，这对翁库沃，对反抗军，甚至对无极之道的延续来讲，都不是什么坏事。

“我的眼光向来不错。”

易忽然笑了起来，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苏木几人面面相觑，猜不出易究竟想到了什么，也懒得过问，只是转头瞧向同样爬起身来的亡灵。

那亡灵的额头已经彻底塌陷下去，却一双眼睛依然猩红可怕，咆哮声比起先前也没有太多虚弱的迹象。那小山一样的身躯立在战场上，双拳落地，轰然有声。

悟空已经站在亡灵面前，正抬头看着这个过分高大的家伙。

“你的脑子还能用？”

他嗤笑一声，将棍棒扛在肩上，两只手搭在棍子上。

亡灵的回应就只有暴躁的咆哮。

“看样子是不太能用。”

猴子扯了下嘴角，渐渐收敛了笑意。

他两只脚并列站立，一脚踏住实地，一脚虚点地面，双膝逐渐弯曲，腰背逐渐佝偻，梗着脖子，尾巴躁动地摇晃着，眼神变得越发凶恶，荡着依稀的红光，直到咧开嘴角，露出一副冰冷的獠牙，喉咙里也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那圆眼睛，查耳朵，满面毛，雷公嘴，面容赢瘦，尖嘴缩腮的模样，更加慑人。

气势如火焰熊熊攀升，毛发都渐渐耸立起来。

就只站在那里，悟空的模样，比起燥怒如野兽一般的亡灵，更像一头野兽。从头到尾，彻头彻尾，狂躁，暴怒，难以掌控。

那棒子都被他双手压得弯了下来。

“你把俺惹毛了，大家伙。”

“撕了你！”

苏木的脸色陡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