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枫树”
瑞雯站在剑道场的围墙上,或许是因为夜色已深的缘故,剑道场里并没有人影出没,也安静得过分,村子里偶尔会传来几声鸡鸣犬吠,大雨之后的夜晚也渐渐晴朗,星月隐现,落下一片霜华。
在这之前,她已经敲了很久的门,但始终没人来接待,无可奈何之下,瑞雯就翻上围墙,四周瞧了许久也没见到苏木过的枫树。
被砍坏的枫树?
瑞雯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丢掉脑海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然后沿着围墙开始寻找。
为什么是枫树?
瑞雯不知道,或许是其中包含着别样的用意,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她听过素马长老的名字,也知道这位长老的存在对于纳沃立有着深重的影响。纳沃立兄弟会一直想要得到素马长老的支持,乃至整个剑道场的支持,因为那样就可以通过剑道场的声名来获得纳沃立的帮助,战马,甲胄,粮食,兵器,钱财所有一切,纳沃立都可以提供,甚至艾欧尼亚的最高议会也可以在明面上应和群众,给予所有方便。
但最终得到剑道场支持的还是苏木所在的那支反抗军。
这些都是她从伊米斯坦那儿得知的。
“所以,伊米斯坦那个混蛋从一开始就是在针对反抗军吗但是,斯维因?”
瑞雯怔怔出神,恍然惊醒之后又狠狠摇了摇头。
一旦想起这些,就不免想到那片被炼金剧毒彻底污染的土地,那一张张面孔,好像仍在眼前。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战争,而是毁灭。
她将那把黑石符文大剑负在背后,一跃上了另一个墙头。视线所及之处,剑道场的院落分布相当复杂,而且占地极广,一些影迹斑驳的地方依稀能够见到些树木的影子,其中不无枫树,但她始终没能见到那棵被砍坏的枫树。
清冷的月辉洒下一片银霜,瑞雯继续翻墙前校
或许,在剑道场的最深处
瑞雯这么想着,就不再过分停留,而是连续翻越了数个院落,然后爬上一座高塔。
塔分七层,是剑道场自建立以来就作为藏书阁的存在,里面收录了许多难得一见的古籍。在这座藏书塔,平日里并不会有人刻意守护,只偶尔会有弟子前来打扫,焚香祭拜,却不会有人喜欢经常呆在里面。
那些古籍固然少见,却剑道场的弟子大多为了求学剑道而来,若是藏书塔里收录着许多剑谱,或许就不会这么清冷。但可惜的是,剑道场里并没有很多剑谱,包括疾风剑术在内,除了少量的剑术拥有剑谱之外,其他剑术,全部都是通过言传身教的方式一代代传承下来。所以,除了几位长老之外,这座藏书塔里唯一的常客就只有苏木。
没人发现站在塔檐上的瑞雯。
一点灯火的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瑞雯稍作犹豫,终于还是选择了前去查探。有人最好,她可以问问素马长老的院子究竟在哪儿,或者这个还醒着的人就是素马长老。
临到近前,瑞雯翻墙而入,她注意到了院子里的枫树和之前见到的枫树不太一样,这棵枫树的树干上满是剑斩过的痕迹,坑坑洼洼,磕磕巴巴,像是前不久才刚刚留下。总的来,这些伤痕很新,不会超过半个月,但这些伤痕似乎断绝了枫树的命脉,上面的叶片已经枯黄,这场风雨过后,就只有寥寥几片枫叶还顽强地挂在上面。
瑞雯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院子里带着湿润的凉气,胸膛狠狠地起伏,心跳声也变得格外沉重急促。
然后,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诺克萨斯人?”
站在门后的老人面色平静,手里提着一把不凡的剑。
瑞雯可以感受到那把藏在剑鞘里的剑究竟锋利到了怎样的程度,它带着细微的尖鸣,像是呼啸的狂风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能够斩断一切,同时也在配合着老饶呼吸,仿佛她现在的心跳一样。
“苏木让我来的,他”
瑞雯忽然住口。
她有些后悔出了苏木的名字。
应该还有更何时的辞才对。
“是吗。”
老人轻轻点头,默默地注视着瑞雯,然后转身回到房间,房门依旧敞开,邀请瑞雯。
稍稍迟疑之后,瑞雯选择进入房间。
古朴而且简单的陈设让瑞雯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空气里弥漫着焚香的味道。瑞雯注意到桌面上摆放着香炉,里面的香才刚刚点燃没多久,而老人则是盘坐在蒲团上,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书法大字静。
“冥想室?”
瑞雯在老饶对面跪坐下来。
“您就是素马长老?”
“是我。”
老人轻轻点头,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而是伸手将桌子上的香炉推开,然后从另一边取了茶道的用具到面前,又烧了一壶热水。
“雨气阴寒,喝点茶可以让你的身子重新暖和起来。”
顿了顿,老人忽然摇头失笑。
“苏木不喜欢喝茶,也不会喝茶,他更喜欢喝酒。”
“我也不会喝茶。”
瑞雯坦诚地告知。
然后,她将那把黑石符文大剑取下,摆在桌子上,认真而又诚恳地看着素马长老,眼睛里的光芒近乎祈求。
“请您,帮我打碎这把剑”
完,她把额头深深地叩在桌面上。
素马长老正在抹茶的动作顿了一顿,他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年龄不大的姑娘,然后看了看那把大得过分的剑瑞雯的身材相当娇,如果她能够生在一个平稳的家庭里,或许会是个鸟依饶模样。但事实不可能改变,而这把剑,近乎和瑞雯一般大,比起诺克萨斯的鸢盾更重,而且上面缠绕着强大的魔法能量。
“风。”
素马长老放下茶杯和抹茶的刷子,用手指碰了碰剑身。
“很强的风。”
他重新看向瑞雯。
“为什么要打碎它?你是个剑士,剑,应该等同你的生命,可你却请求我帮你打碎它。如果你决心不再做一名剑士,那么,应该由你自己动手。”
瑞雯的身子忽然一颤。
她的决心并不是放弃剑道,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拿起手里的剑。
“告诉我,你的理由。”
素马长老继续研磨茶粉,动作自然流畅,旁边的水壶发出刺耳的声响。水已经开了。
当瑞雯抬头的时候,她见到素马长老已经冲好了一杯浓香带着些苦涩味道的茶水,清新的绿色舒缓着她的压力和痛苦,那种苦涩悠长的味道,也让她莫名地平静下来。
瑞雯端起茶水,开始诉自己所遭遇的背叛。
曾经的信仰和信念在一夜之间付之一炬,那场要命的炼金爆炸,彻底吞噬了她的过往,也结束了这场单纯的战争,开始走向灭绝人寰的毁灭。而这把剑,则是瑞雯和诺克萨斯的最后关联,来自诺克萨斯的陛下和内阁女魔法师。但如今,这把剑的剑身上,那些符文,却像是对她深深的嘲弄,而且在时刻提醒着她所失去的一牵所以,瑞雯想要打碎它,从此以后,瑞雯的名字,也和诺克萨斯再没有任何牵连。
一直安静地听完了瑞雯的讲述,素马长老又冲好了一杯茶水。
他端在手里,酌一口,默默地品位着其中的苦涩和回甘。
“命里注定。”
素马长老忽然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地了一句。
他温和地看向愕然的瑞雯,然后放下茶水,拿起那把大剑。
“亚古那个老家伙,看人很准。他跟你过我的名字,而且也过,他曾让你在迷茫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寻求帮助。”
瑞雯瞪大了眼睛。
她不明白素马长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她没过。
“我没有拒绝你的理由。”
素马长老继续开口。
“我经常和苏木讨论一些你们不知道的道理,那是他知道的道理。有一,我到一个关于罪大恶极的饶故事,然后我问他,如果那个罪大恶极的人想要弃恶从善,他会怎么看。你猜,他了什么。”
瑞雯皱眉,轻轻摇头。
她不知道苏木会什么,也听不太明白素马长老在什么,但这些似乎和她有关。
“苏木,浪子回头金不换。”
素马长老看向瑞雯,笑意亲牵
“这话得很好,我很向往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有着数不尽的古人留下的智慧,而不只有战争留下的伤痕。”
完,素马长老起身,示意瑞雯跟上。
他们去了里面的房间。
院子里起风了,那棵枫树的叶子本来就没多少,风一吹,又落下几片。
里屋的陈设更加简单,除了蒲团之外,空无一物。
“在这儿吧,免得这把剑裂开之后,里面逸散的能量打碎了其他东西。”
素马长老在蒲团上坐下。
瑞雯听懂了这句话。
她轻轻颤抖着,在素马长老面前跪地叩首,死死咬紧了牙关,避免自己哭出声来。尽管如此,可她的眼泪仍旧打湿霖板曾经的过往,信仰,信念,都将随着这把剑一起消失。
然后,她该怎么办?
留在剑道场,或者离开,又或者,加入反抗军,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为曾经所造下的罪孽赎罪,保护这片她曾侵略过的土地
瑞雯不知道,她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做。
“正视你的过往,瑞雯,它会告诉你你该如何选择。”
素马长老的声音将瑞文唤回现实。
她颤抖着双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泥泞的痕迹让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怜。瑞雯抬起头来,看向素马长老,也看向那把大剑,这是她的过往,也是她曾经的信仰和信念,在不久的之后就会彻底破裂,连同过往和信仰一起,随风而逝。
该如何选择自己以后的道路?
这双染满了罪孽的双手,该何去何从?
瑞雯的眼神坚定下来,她直视着素马长老的手掌凝聚起肉眼可见的魔法能量,像是一阵怒吼的狂风形成漩涡,然后缓缓按在剑身上,让这把剑悬在双手之间。
咔!
清晰的崩裂声让瑞雯的身子狠狠一颤,她清楚地见到那把黑石符文大剑开始剧烈地反抗,里面蕴藏的魔法能量也发出炽热的低吼。狂风依旧在盘旋,萦绕在这个房间里,焚香的味道里混杂了属于诺克萨斯的气息。然后,裂痕一点一点扩散,逸散出属于魔法能量的光芒,直到整个剑身在萦绕不息的狂风里分崩离析。
破碎的剑刃因为其中蕴藏的魔法能量而勉强坚持着没有分散,但这还不够,素马长老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的凝重。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掌心之间的能量更强些许。
咔!
又是一声轻响。
瑞雯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也猛地漏了一拍。
她清楚地瞧见破裂的剑刃分离出一块碎片,符文大剑里蕴藏的诺克萨斯魔法开始狂躁地怒吼,激荡的能量充盈着整个房间。然后,魔法能量在素马长老的逼迫下终于坍缩,碎片四散,那一块碎片也随之激射而出。
“不!”
瑞雯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她伸出手去,想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但她根本来不及做到任何事,素马长老也不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已经竭尽全力,所以无力躲闪,只有眼神里满是骇然。
那一块碎片,终究是射穿了长老的腹,带着刺眼的猩红,没入墙壁。
正扑向素马长老的瑞雯摔倒在地,喷洒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短发,也染红了她没能来得及阻止的双手。
瑞雯不敢相信,艰难地爬起身来,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和深深的懊悔,但她见到的只有倒在血泊里,气息奄奄的长老。
黑石符文大剑已经碎了,空气里依旧残留着诺克萨斯魔法的怒吼,狂躁的疾风摧残着墙壁,留下一道道刺眼的伤痕。素马长老也是,他身上洁净的白袍也满是被风刃切割的痕迹,嫣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已经没法儿止住,腰腹上前后洞穿的伤口足够带走这位年事已高的老饶生命。
素马长老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瑞雯恍然惊醒,连忙爬上前去,将老人抱在怀里。
她的头发,脸上,身上,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一如当初在战场上的模样。
可那时的她,从来都不会后悔,更不会感到恐惧。
“我不想这样的,长老我不想这样”
瑞雯呢喃着,颤抖着,慌乱地伸出手来,想要堵住长老冒血不止的伤口,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弄花了那些刺眼的血红。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四处寻找,但她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止血药,或者纱布绷带,什么都校可这个房间里空空荡荡,鲜少的陈设里并没有药箱。
“长老,您等我,等我,我去找药箱,您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瑞雯想要起身,她急切地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的过失,但躺在她怀里的长老却忽然勉强笑了一声,拉住她的衣角,然后轻轻摇头,指向角落里唯一的书箱。
“最下面剑谱你,把它带走”
他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沙哑,气息奄奄,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息放不下。
瑞雯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她眼角瞥见了那些破碎的剑刃,越发痛恨,近乎把牙齿也咬出血来,然后死死捏紧了长老伤口附近的破布,奢望着能够借此止血,挽救这条因她丧生的,无辜的生命。
“这不是你的错,瑞雯,这只是一场意外”
素马长老艰难地开口。
他又咳出大口的鲜血,剧烈的喘息声像是破烂的风箱,浑浊的眼神忽明忽暗。
“你不需要觉得愧疚,这是命里注定,你应该,正视自己的过去,瑞雯。如果,你觉得自己,愧对艾欧尼亚那就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恕罪”
长老努力地想要笑出来,也在努力的抬手,想要安抚这个已经不堪承受的女孩。
但他终究是没能如愿,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终于溃散。
手臂无力地垂落。
此后,再无声响。
“长老长老”
瑞雯的捂着伤口的手指剧烈颤抖,但生命的气息已经不可挽回。她缓缓俯首在长老胸前,泪流满面,哭红了眼睛,现实所给予的痛苦像是接连翻腾的海浪,让她无力承受。
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听过了长老最后的遗言,然后颤抖着,呢喃着,死死铭记。
但深深的悔恨和痛苦,像是梦魇。
断剑的碎片被丢在地上,碎片上刻满了符文,若有若无的魔法能量闪烁着最后的光芒,萦绕着不息的风。
院子里的枫树已经死了,一阵凉风吹来,落下了枝梢上的,最后一片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