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徐峰从睡梦中醒来。
他苦恼地蜷缩着,身体翻来翻去,额头滚烫得已经够煮鸡蛋的了。
发烧,这种寻常的症状有时也可以很致命。
意识每时每刻都在奋力挣脱徐峰的魔爪,四肢的力道正和温度一并逃逸出去,狱卒们不敢轻举妄动,怕逮捕时凶手成了抽筋的肌肉。
徐峰吁了几口气,身体仍旧发寒:“应该是吹冷风,加用力过度。”
后半夜就要偷袭敌方车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努力摒弃虚弱与寒意,目光谨小慎微地随脑袋腾挪。
朱建华闭眼坐定,但嘴唇遮得太严实,一看就还醒着。
霍灰啃咬着指甲,眼睛很老实地被眼睑盖住,嘴却咧得夸张,似乎在用舌头钻牙缝,又仿佛是拿口腔的肉磨牙。
叶榕则忍不住睡着了,她双脚分开,手肘抵住大腿,手掌撑着两颊,脑袋朝前微倾。最好笑的在于,无意识下,她微微张嘴,吸气吐气,眉头微皱,好像在想什么烦心事一般。
徐峰忍住笑意,忍不住想:这么呆憨的模样,拍一张照绝对值了。
“嗯。”
这是声带传出的气流与口腔的碰撞,或许还有一点鼻息作为佐料。
但声音过大,显得做作,看来是发声者在故意装睡。
目光在车厢不断游走,只要是环形灯照亮的脸庞,徐峰都没有放过。
薛知远在稍远处,徐峰初时看不真切,腾挪了半天才能隐约看见。
那不是一张放松的脸,嘴唇的弯口朝下,眉头比叶榕的要锁得更紧,嘴唇上下两瓣粘合在一起,连拳头也不松开。
“大半夜在数羊吗?”徐峰疑惑地想,同时将视线转移到杨兴成身上。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杨兴成与薛知远的神情如出一辙,仿佛睡前排练过一遍。
“这是使者才会做的表情,杨兴成是使者。”徐峰自然而然地往这方面猜测,“他们在做使者才能做的事情,而且每一个使者都能做。”
那绝不是使用图腾、毒蛇、藤蔓、猎枪、火焰中的某一样。
而是更广泛、更本质的某项能力……
徐峰觉得他快要猜到真相了,唯独需要解答一个问题:“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间点使用某项能力?”
难道是白天用怕被发现?
正当徐峰揣测时,薛知远睁开眼睛,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平稳地说:“到时间了,吃些东西,准备一刻钟就去吧。运气好的话,可以无损全歼对方。”
“到时间了。”“无损全歼对方。”
这两个组词击中了徐峰心里的一大块疑惑。
从使者的胜利条件分析,他们只希望死的人越多越好,当然不会去组织无损的计划。
也就是说,今天夜里是一定会死人的。
但问题是,薛知远怎么保证半夜的奇袭一定会以失败告终?
“到时间了”这四个字,完全可以理解为——现在奇袭,就能保证以失败告终,死的人会很多,薛知远就能更接近胜利条件。
那么时间点是怎么把握的呢?
徐峰联想到杨兴成和薛知远使用的某项能力。
这项能力可以神通广大到知晓六七号联盟的信息。
徐峰飞速拆解着谜题,并且乐在其中:“透视?思维窃取?不,不对。睡觉前他们就说今晚夜袭,他们怎么能保证今天夜里一定有合适的机会?”
徐峰思来想去,发现目前而言,最简单的实现方式就是通过类似传音的能力互报信息。
“六七号车厢的联盟里也有使者,他们策划了一场车厢互杀,好消磨玩家的人数。”
难怪突然对叶榕的事那么宽容,对死人的态度当然可以做到无底线地信任。
霍灰与汤彭打的算盘,他们可能察觉到一点,但也全不在意,因为今晚他们就将成为死人,没必要浪费什么心思。
“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到了。”徐峰嬉笑着拍打睡眼朦胧的叶榕的肩膀。
这是在明显不过的暗示,使用视界穿透,看看铁门后到底是熟睡的羔羊,还是握住刀柄的恶狼。
“再给三粒,我当先锋。”罗余吊儿郎当地走了几步,到薛知远面前时流露恶意,“怎么样,大人。”
这个称呼是泄密的要挟,霍灰和汤彭若有所觉,时刻做好准备。
“一粒不会再给,只是让你收割人头。”薛知远冷漠地说道,好像真的在斤斤计较那点牛肉干。
但他没有在后面补充:“你不要别人抢着要”、“我当都行”之类炒热气氛的话,也许他本就是冷漠的人,但气氛被压得更低一分。
看着薛知远抬起的手掌,罗余突然后退,讪笑道:“嘿嘿,真小气,就开个玩笑。”
他举高被血染红的消防锤,激昂地喊道:“不缺粮,缺人。薛哥您这人我跟定了。”
的确缺的是人,只不过是死人。
罗余也许没有彻底明白真相,他只是隐约间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所以用这种方式提醒所有愿意倒戈的玩家。
不够!还是不够!
尽管叶榕脸色惨白,明白徐峰的意图,也预见了接下来的结果。
尽管罗余大声提醒,徐峰眼神暗示,把武器偷偷藏入口袋。
尽管霍灰和汤彭知道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开始摇摆,提高警惕。
但大局终究落在薛知远的手里,他只要没有出现纰漏,展示领队的无能,只要朱建华、杨松、赢案、宋宾和张彩依旧跟随使者,那么就远远不够,他们三人依旧躲不过成为牺牲品的道路。
叶榕突然说道:“我给卓君逸留了小刀,他会去夺回你私藏的背包。”
徐峰怎么也料不到,叶榕也能发现这件事情。
“我对叶榕这姑娘真的偏见那么大吗?”他挠挠头,暗想。
薛知远的冷笑只持续一瞬间,就被他强行斩断,继续用淡漠的语气回答:“藤蔓不会被斩断。”
叶榕立马说道,显然事先想好了可能的质疑:“肩带会。”
“他腹部受伤?”
“当然是骗你的。”罗余不遗余力地大笑起来,这一笑视为对薛知远的背叛,杨松握刀直接冲来就刺。
罗余毫不惧怕,杨兴成却冷厉地叫停,目光停留在不说话的徐峰身上。
薛知远妥协了,他利索地从背包里掏出食物,扔给叶榕,说:“好吧,只要你愿意让卓君逸停手,放弃这些背包,你们可以回到一二号车厢。把铁门抵住,我们绝不进来。甚至可以给你们一点食物。”
叶榕轻声松了一口气,她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勇气。
徐峰却突然出声:“他之前冷笑了,说明根本不担心卓君逸。说明卓君逸根本不可能拿到背包。背包就藏在五六七号车厢的窗外。他的藤蔓用来运输。”
愤怒、疑惑、观望、紧张……
每种情绪都按需滋生,占据了车厢的各自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