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赶着跟你们北上长安?”牧耕道人回头看了陈儿洒一眼,满脸苦笑,道:“难道,在你看来,北上长安就是飞蛾投火?北国太师是吃人恶魔?你没想到哪一天能回荣归江陵?”
“哎呀,这此问题乱得我脑仁疼!”陈儿洒急火火地道:“我哪想过这个?谁知道咱们哪一天能回江陵?命是我的,可是被别人拿在手里嘛!对吧?你看,我家祖上几代为奴,都是主子给定好了的命,啥时候用得着想这些问题?”
陈儿洒提了缰绳,马儿快跑几步,冲到了牧耕道人的前面,像是要离得云锦阿姊远一点,他又说:“头晌午那阵势,我倒想一声令下,万弩齐发,杀他个片甲不留,好让那岳阳王知道咱的厉害,也让湘东大王知道,江陵李家的奴才里有个叫陈儿洒的爷们儿,在护送小郡王的路上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我哪有机会说了算哪?”
如此说来,这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陈儿洒,他是一个敢怒敢骂的人,绝不是任人摆布的动物。或许,这才是他生而为人最最可贵之处。
王顸的马已经紧跟在了牧耕道人的身边,他想跟这个身世复杂的先和尚后道人套套近乎,忙道:“以后,遇到事情,我们还是多多请教杜贤兄!且莫再说过去的出身如何,兄弟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哪!
杜牧耕点点头,王顸又道:“杜贤兄毕竟长我们几岁,又是从建康来,经见过大世面,又读书万卷,非一般人可比。”
“他,可不是长我们几岁!”陈儿洒哈哈大笑起来,说:“老杜,从实招来,你今年到底几岁?”
牧耕道人勉强地笑笑,似是一时放不开,不知说什么才好。陈儿洒说:“嗨,放心吧,我们绝不叫你秃驴!”
“酒哥!”王顸喝道:“休得无礼,如何不向好人学?”
陈儿洒满脸的不在乎,冲着王顸抱抱拳,又对杜牧耕说:“实话跟你说了吧,庾信那老毛贼,就是这一点不好,多面派,跟耍把戏的玩意儿一样!
这话,说得可真够大胆儿的!王顸不由得担心起来,若是在后世之官场中,陈儿洒这样直来直去的言语方式,早被领导拍扁了吧?巴结领导的人多的是啊,你信口开河所说的话,还用担心传不到领导耳朵里去?
陈儿洒说:“在湘东王面前,他庾信是条狗,摇头尾巴晃,八面玲珑,一脸的媚相,而在我们这些下等人面前,他老人家觉得自己应该是条狼,看谁不顺眼就上前咬一口,咬死咬不死,那是他的本事,但是,必须上去咬一口,以此来表明立场!”
听这话,这哪还是一个江陵李家的家奴?分明就是你李家主子的少爷嘛!王顸一直在强忍着,不笑,也不搭腔,他只想听听这货还能抖出什么猛料来。
只听说陈儿洒说:“这老贼,最让人不喜欢的秉性,就阴险狡诈,尤其热衷于对那些比他低一等的人,无端猜疑,百般刁难,你们瞧着吧,等咱们到了长安,不让我逮着机会便罢,一旦有了机会,我定将他调戏一番。”
王顸本想劝两句,又一想,大家在一起,不过是说几句气话解解恨而已。庾信老贼在的时候,大家压抑无奈,好容易他不在跟前,说说气话,放松放松,也未必不可。
陈儿洒骑在马上拿刀背推推牧耕道人,说:“老兄,快快放个屁呀,你到底几岁?大家相互知道个岁数,也好称兄道弟嘛。”
“前些时日,我回杜里寻亲,听族中人言,我阿耶从军一年之后,死在郢州,那年,我尚不足五岁。”牧耕道人说得极平静,陈儿洒却伤了心,说:“这世上,多的是比我更不幸的人,相比之下,湘东大王对我们江陵李家也是法外开恩了。”
牧耕道人说:“我阿耶死了,我阿母过于伤心,后来死于伤寒,他们前后相差九个月抛下我而去,可是,我对这些并无印象,听族中长者说,一个自五台山云游而来的老和尚,见我无依无靠,便带我走了。”
王顸听了这些,心中暗想,若不是我生在大将军之家,与他一样投胎于穷苦人家,是不是也将落得与他一样的下场?父亡母故,无依无靠,独自漂零于人世间,总想找到一个落脚之处?
杜牧耕说:“后来,我才知道,离了我的家乡,我师徒二人云游一年多,竟一路走到了建康,好在正赶上佛事兴旺,我们最后落脚在同泰寺,唉,可怜我师父,他已圆寂九年了。按理说,我不该离开他的圆寂之地。如今看来,当年真是枉费了他的一番教诲与养育。”
“说点有用的,你今年几岁?”陈儿洒又急急火火地问:“你能为人诊病,跟谁学的这本事?”
“今年,我应该二十四岁!”牧耕道人说。
“哎,我倒一直觉得,你应该四十二岁!”陈儿洒脱口而出,说完竟也笑了,又问:“你如何老成这个模样?有没有搞错?要说你三十四,才是差不多。你这也太老谋深算了啊,貌似这世上之事,你么子逼事都懂哎!”
牧耕道人二十四岁!王顸实在没想到!
“如今想来,一切都是缘分,师父教我读书十年,视我如子,让我衣食无忧,又教我览书过千卷!”牧耕道人的眼里,竟然涌出了泪,他说:“你们替我算算,师父已圆寂九年,如此算来,我不是二十四岁,还能是多少岁?”
王顸无言以对,似仍然沉浸在牧耕道人的悲惨身世中。陈儿洒似乎顾不上想这些伤心事,问:“你师父既会为人诊病,又能排兵布阵?你这一身的本事,都是你师父教的?”
陈儿洒的问题,暴露了他出身卑微的局限。
牧耕道人说:“行伍之事,多是我从书上学来,所谓纸上谈兵是也!譬如,眼下这按图行进到镇安关驿站,师父并无心教我这些,不过是当年处处留心,见书便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