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倒是想读书识字,只可惜,我们江陵李家,并非书香世族,能让我学些骑射本领,已是格外开恩啦!”陈儿洒也算一个聪明之人,说话还算周全。
“心中若想读书,处处皆是机会,心中若无这个念想,处处皆是书卷,那书卷把你撞倒磕伤砸一个鼻青脸肿,也是枉然。”牧耕道人这番话,让王顸觉得他还像是一个从寺院里出来的人。
“听族中长者言,我生在晨起之时,阿母常呼我明儿,以后诸位贤弟呼我杜明儿便是,也算同我一起惦念耶娘。”
“不妥!不妥!”陈儿洒大叫道:“耶娘呼你的名号,外人岂可随意?依我的短见,干脆喊你个杜牧耕,若要再尊敬些,就喊杜大兄,也算不忘师父十年的恩德。”
“酒哥,你如何知道牧耕二字,与那圆寂的师父相关?”王顸忍不住纠正道:“圆寂的师父是佛家弟子,牧耕道人是道家弟子,这其中或许另有缘故。”
“咳咳,我哪里懂这些?”陈儿洒满脸尴尬。
“此中并无缘故,我在同泰寺中法号牧耕,太清蒙难以来,一路流离到西北诸州郡,又实在无处落脚,最终归于中梁观,随口便是牧耕道人。”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三个时辰过后,一行人终于来到镇安关前。
……
尚未见到镇安关的真面目之前,驰道边已有石碑在提示“此处相距镇安关五十里”,“此处相距镇安关四十里”。想来,这镇安关理应是一处重要关隘。
杜牧耕勒住战马,说:“按咱们梁国所绘行军图上所注,镇安关里即是镇安关驿站,我等在此安顿小郡王与两位阿姊好好歇息,常侍大人所率车驾,至少尚需两个时辰之后才能赶到。”
王顸听了,急忙忙地勒住战马,仰头细细看来,这镇安关居高临下,果然比那太和驿站的地势更显险峻。
苍松翠柏掩映的层层丘岭之上,一道由西向东绵延而去的陡峭绝壁,从远处看就是一道城墙。沿着步步向上的坡道走近了再看,这绝壁虽也有坡,却是人不可攀的那种陡峭。大约在十丈之上的悬崖高处,才是两人合抱的苍松古柏。
历经风雨沧桑的关楼之上,不时有身形巨大的黑色猛禽滑翔而过。有一只黑色大鸟自关楼上飞出,直直地冲向远处山坡上的密林,转瞬间之间又高高地从林中飞起,嘴上却叨了一只灰色的鼠。那鼠在挣扎在哀叫,那大鸟扶摇直上,高高地关楼上方盘旋三圈儿之后,方稳稳地落在横脊上,却仍是将那灰鼠叨在嘴里,不吃,也不动,只是俯视着这些怪模怪样骑马而来的不速之客。
看到那只可怜的鼠,王顸竟又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我与那鼠何异?让我活,我才能活,让我死,我就必须得死,这是什么狗屁的人生?难道我真是投错了胎?这镇安关,不会把我的人生给镇压了吧?若是如此,可真泥妈够呛!
门洞上方“镇安关”三个隶体大字,不知出自何年何月谁人之手,却能感受到笔画沉稳气定神闲之势。难道,这镇安关,乃是镇守长安之南门户之意?难道,当初建这关楼之时,正是战国七雄争霸之时,地域偏小的秦国乃是为了抵御地域辽阔而强悍的楚国?
一想到祖先的荣耀,王顸不由得苦笑一番,我等众人,究竟算得是秦汉子民还是楚国后裔?如今将要面对的竟是鲜卑胡人,如今我等竟然沦落到与人为质的悲惨地步!
两道绝壁之间,谁人笃得在此留出一片缺口?镇安,现实今果真就是镇守长安之意么?王顸在这一刻,却不愿意去想长安二字,或许他是被杜牧耕的凄凉身世所浸染。
人生一世,难道就是一重又一重的受苦?就算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命中劫数也在所难免?陪着安梁郡王去长安为质,无论如何都算得我人生之中的一大劫数吧?若我命休已,这镇安关岂不是今后再也无缘在此经过?
灰白长条石彻成的隘关城墙高三丈六尺余,隘墙之上东西两端各有一个同样为石条砌成的角楼,远看气势雄伟,近看却是瓦脊残破单檐坍塌,随时会有瓦片从顶上摇摇欲坠。王顸心中不解,这镇安关,乃是荆楚诸州去往长安之必经要冲,尚算得北国与南朝互相交通的一处险要门户,如今又在北国地界上,如何这般萧条?
且镇安关的门洞,宽约丈二,高约两丈四史,进深六丈有余。由此尺寸,更显得这门洞格外深遂格外凝重。细看那两扇厚重的柏木镂花排钉隘门,早已颜色斑驳,破败不堪,像是多年从未开关启合。沿坡道缓缓上行,门洞内风啸如笛如诉,地面上二尺见方的青石板低洼不平,虽然落满尘土,倒也掩藏不住来往人等与车辆日复一日所打磨出的光滑。
直至穿过门洞,仍看不到一兵一卒值守。王顸立即生出警惕,忙问杜牧耕:“此中,万万不会有诈吧?如此险要之处,为何不见一兵一卒?难道,他们早早地设了埋伏?”
“贤弟昔日在江陵城的王府中,难道两耳不闻家国大事?”杜牧耕一边问一边继续在前,并无停步之意,又说道:“虽说北朝宇文太师听信岳阳逆贼谗言,派遣一代名将杨忠攻克石城,大有兵临江陵之势,但是,咱们的湘东大王,却未必能够想象得出我等踏进北国地界之时,险要关隘竟然无兵把守。”
不是此前一直栖身于道观里么,如何这般清楚湘东大王的底细?王顸频频点头,以示认可或同意,杜牧耕说:“此足以说明,宇文太师虽然把持朝政,却也无力扭转乾坤。用咱们的脑子想一想吧,这般外强中干的时局,对我等而言,恰是吉兆。”
此刻,王顸很想知道,这个曾经的出家人,他的脑子里为何装了这些见识,难道这就是人在江湖心系社稷的那一类?
陈儿洒与云锦、玉奴还在城门洞北口左顾右盼,王顸却已跟随杜牧耕来到镇安驿站门前的直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