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坐西朝东的镇安关驿站远非王顸的想象,显然它没有太和驿站那么大的规制,城墙也没那般高。更奇怪的是城墙两端的南北望楼之上,同样没有兵卒把守。
“本以为踏进北国地界,有他们的军队护卫我们一路抵达长安,安郡王的身家性命自然也是无忧,可是,难道这驿站里面也是不见一兵一卒吗?”怀着一肚子的不理解,王顸紧跟在杜牧耕的马后面,一步一步走近驿站门前的壕沟,又一步一步跨过吊桥,驿站门洞仅容两匹马并行,过道中堆积着从门外随风而入的枯枝败叶。
杜牧耕不说话,像是在随时惕防着突如其来的意外。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驿站大门,眼前所见却是处处显出局促与寒酸。坐北朝南的几处院落,也不似太和驿站那般整齐,更不是灰砖砌墙,院墙与房屋全部为黄土夯筑。
驿站者,不是官府所设么?不应该彰显等级,不应该风雨不动么?王顸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房舍,十分担心它会不会在眨眼间轰然坍塌。
杜牧耕在同样挂有丞署匾牌的院落门前下马,用手中的刀尖轻轻推开并没有挂锁的木门,高抬腿,轻落步,像是怕打扰了此地的主人。二人相跟随着,一步一步迈过石板地面鸟粪,站到了这处院落的天井中央,王顸问道:“人呢?如何不见一个人?”
“看来,他们是奉命撤军。”杜牧耕压低了声音说道:“如若不然,也不会这般井井有条。”
“今日晚间,我等便在这里歇息?如何安歇?”王顸心里极不情愿,他说:“此地无一可用之人,如何侍奉安郡王的吃喝用度?人要吃饭喝水,马要喂草料,这些难题,在这里如何解决?”
杜牧耕抬头看看,苍穹之下万物俱寂,西边驿墙之上的蓝色天际正变得灰暗起来,且已有银星闪烁。但他不觉得此地荒凉,自从进了北国地界,他反而觉得心安。之前,师父曾经多次说过,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心安,即是福地。你觉得心安,说明你与此地有缘,说明你对此地心向往之。
一想到这些,杜牧耕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起来,道:“临行之时,我等与常侍大人约定此地,如今天色已晚,自然是不能更改的,弟弟想一想,若我等任意更改,继续前行,常侍大人至此以后该当如何?行军在外,怕的就是这般言行不一。”说完,杜牧耕又用刀尖推开北上房一间房门,内里光线暗淡,却能看到陈设齐全,应是驿丞平日处理公务的所在。王顸忙道:“唉,既然如此,此刻天色已晚,那就叫他们快进进来吧,也好安顿小郡王歇息。”
这时,有马蹄声院落外面从外面传来,又听到陈儿洒叫道:“干他先人,么逼世道?不会是暗处有伏兵吧?如何没个人影啊?我们是大梁使团,又不是进犯之敌,何苦这般哪?”
杜牧耕忙转身往外走,对陈儿洒说:“安排侍卫们分头仔细察看,如有军粮,尤其那些可食之物,万万不可冒然下口,以防有毒。”
紧跟在云锦和玉奴身后的四十名骑兵纷纷涌入驿站,驿丞门前这片空地顿时显得更加拥挤,陈儿洒吩咐道:“四人一组,持刀下马,细心察看各处院落房舍,咱们初来乍到,弟兄们务必小心,如有险情,及时来报左卫将军。”兵卒们貌似十分买陈儿洒的账,个个都是惟命是从的架势,陈儿洒话音一落,众人就行动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驿站内的几处院落实在太小,来不及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即有四个兵卒各持一柄三锋戟前来,向王顸秉报:“少将军,西南角院落中,一处房舍下面,还有暗室,其中满藏各式器甲。”
一个兵卒说完,就把三锋戟递到了王顸面前,一柄栗色腊条杆紫铜三锋戟,戟尖锋利无比,提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十八斤重。王顸略作端详,转手递给杜牧耕,说:“倒可以人手一柄,路途之中以备不测之变。”
“此处险要驿站,都无人镇守,这类利器,还能有机会派上用场?”杜牧耕一手持戟,在空中挥动几下,感觉十分称手,就对陈儿洒说:“此地空无一人,事事但需我们动手,你派几人到外面山林中四处看看,可有能捉来充饥的野物?”
陈儿洒两眼放光,道:“我看可以,要说起来,我最适合带了弟兄们去干这事儿!”王顸也想去,又一想,不知哪个圣人说过,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之下,大意是说人越有钱,身子骨儿就越金贵,这里也不能轻易去,那里也得揣着十二分的小心……
杜牧耕又叮嘱道:“切记,万万不可扰民,若遇到民家,又有可买之物,拿这些去用便是。”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土布荷包,嗖地一声扔到陈儿洒的手中,又道:“跟弟兄们直说吧,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自此以后,当是难以派上用场了,弟兄们路途之中有所花费,官费里出不了的,全从我这里头出吧,只要亏不了弟兄们的肚子,也不枉我几年的苦心积攒。”
唉唉,要这么说,此人还真是不寻常,时时处处收卖人心!王顸在钦佩之余又觉得此人做得“过”了一些,究竟“过”在哪里,他一时又说不清楚。
陈儿洒接了荷包,就去安排人去驿站外面搜寻可食之物,暂且不提。却说云锦阿姊在马上抱了安郡王,说:“小爷子此刻兴致极高,自那镇安关的城门洞中出来,就不肯再藏在陈儿洒的怀中呢!”杜牧耕倒有些慌张,说:“快快下马,快快进到那驿丞官署中歇息,万万不可再令郡王殿下伤风受寒。”
玉奴一听,忙下了马,从云锦手中接过安郡王,王顸忙上前扶住云锦阿姊的马缰绳,说:“阿姊一路受累,快快下马歇息。”云锦下了马,与玉奴一前一后地进了丞署。此时两个兵卒已把房舍之中略作打扫,且用火镰点着了两盏油灯,方显得稍有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灯盏里有油,说明前面的主人并未离开多长时间啊!王顸由此看到了希望所在,怕的就是没人,若有人,就有个依靠与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