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说,大军过后,必是凶年。其实,兵来之时,已是凶年。”话题沉重,杜牧耕的脸上却有些得意。他轻轻地一笑,又道:“民退鼠进,此乃战后常事,榆树里的百姓退进深山,鼠患狼蹿至我部营地,也就在情理之中。”
韦孝宽没去看杜牧耕的得意表情,而是别有意味地看了宇文毓一眼,心想,如何你就没有这个脑子呢?如何你就不去想一点制胜之道?他如此罗嗦,我如何说他呢?好歹他是太师的救命恩人,算得上是客人……
杜牧耕说:“派我部兵卒一百人,四处寻找各里中尚在家园之百姓,请百姓们捉鼠入笼,理应不难,我等需按只付银钱。我得鼠,百姓得利,皆大欢喜之事,必可持续。”
这是哪门子溲主意?
杜牧耕完全不顾及王顸的心思,接着道:“待到捉齐一千只,三千只,五千只,再将那鼠笼放在木排上,借助河弯子湍急之势,送至河对岸,用不了多少时日,东魏贼军不打自溃!”
异想天开么?之前从未听说过此计可退来犯之敌!
韦孝宽听得明白,脸上神色却变得复杂起来,他看了王顸,看了宇文毓,又看了刚刚进帐的那一名谘议参军,却对杜牧耕道:“嗯,你说你的,此计甚奇,只是,你在南国之时,可有谁用过此法?”
这一问,把王顸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问,让王顸感觉胸中一股子鸟气终于散泄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将军思维,一招制敌,开门见山,一刀见血,而且是一刀毙命的那种稳准狠。
如此手段,非中年男人不能修炼得出。
韦孝宽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沉稳的言语之外,却是波澜万丈的情绪。
此计甚妙啊,以鼠退敌,你说得很完美,简直就是令人神往啦!
只是,可有实战经验?我韦孝宽混到这把年纪,从未敢把两军对垒视为吹灰之举。
这是真刀真枪地打仗,若一步不慎,即是兵败如山倒,将死卒伤陷地失城,哪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儿那般随心所欲?
“江南那边战事频频,可用过此计?”韦孝宽的心中十分着急,又问:“可用人以此计谋退敌兵?”
杜牧耕神采飞扬的脸上顿时僵硬了一下,说:“额,这个?这个嘛……”
为将之不易,莫过于此。当一个人无计可施之时,往往寄希望于前人之经验,韦孝宽过于在意是否有人用过此计,王顸就有些同情他了。杜牧耕则坦诚地答道:“此前,我一直在建康城外的同泰寺中,并无军中经历。”
这话,难免令王顸觉得更有些泄气更有些失落,傻子啊你,就不能道听途说一些侯景与梁国各路勤王之师的对决?瞎编一点也成啊,为何傻到这个份上?就不知道编个理由来安慰他么?
“哦!”韦孝宽一脸庄重地点头,又皱眉几番,长出一口气,道:“直言相告,愚兄不才,倒想一试,毕竟,此计成败,都不会损我一兵一卒,只是,此计在大将军面前如何说出?”
杜牧耕将信将疑地直视着韦孝宽,似是不理解他所言之为难处,继续说道:“但这鼠兵之计,自在情理之中,常言道,大军过后,必有荒年,而荒年之中必有鼠患,江南兵乱之时,曾有‘里空鼠聚’之怪象,打马行百里不见一人,里中民房院落荒草丛生,甚至白骨随处可见,究竟为何?庶民躲过兵乱,却躲不过鼠乱。”
韦孝宽听得极认真,王顸却听得极恐惧,仿佛明日义川郡邑就要变成白骨成堆之废城一座。谘议参军立在帐中静默片刻,说:“回禀将军,自生火炊军食以来,营地之内频现硕鼠,灰毛,背上一条黑线,脚力迅捷,啃啮勇猛,不知从何而来,以卑职之见,宜将营地移至坡高之地,以防疫气滋生,危及士卒性命。”
“哈哈,”韦孝宽努力地笑了两声,像是对杜牧耕,又像是对那谘议参军,道:“我追随太师这些年,也算是打过一些大仗,险仗,恶仗,当然,也吃过败仗,唯独没有如此这般,我倒想一试,只是,大将军能支持么?”
宇文毓走到韦孝宽与谘议参军面前,说:“将军刚刚所言,此计成败,都不会损我一兵一卒,既然不损我部兵卒,焉何不试一试?若担心大将军未必支持,何不先斩后奏?”
“有理!有理!”韦孝宽频频点头,道:“贺拔参军,你派两校尉带二十军士,分成两拨儿,一拨儿去近处里中,着庶人织笼五十只,要按市价付铜钱,另一拨儿在营地中捉鼠,捉满一笼,即刻绑在木排上投入河中!”
杜牧耕的脸上,终于再现笑容,他忙道:“笼不可过大,如水桶般大小即可。”
谘议参军贺拔志远领命而去,韦孝宽道:“我等不可在此被动待毙,需到实地寻求时机。”
宇文毓一听,忙道:“将军在此坐镇指挥高度,我与靖边贤弟带几名校尉沿狼子河前行勘察,途中小心些就是了。”
“此言差矣,”韦孝宽边说边走出军帐,小校们拉过战马,他就飞身上了马,道:“我非帅才,向来以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为务,不亲眼看一看敌我之势,焉能审时度势?”
王顸、宇文毓、杜牧耕三人相跟着上了马,正要前行,只见谘议参军贺拔志远急急返回,禀道:“回将军,右三队中什副火头已捉鼠五十九只,正不知如何处置。”
杜牧耕心中暗暗欢喜,韦孝宽却是一声冷笑,近于无奈地答道:“有言在先,捉满一笼,即刻投入河中。”
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要再来请示禀报?贺拔志远满脸认真地答道:“我部尚无竹笼,那硕鼠偷吃了我部军粮,行动迅捷,脾气暴躁,见物便咬,如何确保它们安全渡河才是要害道理,若淹死在河中,岂不是前功尽弃。”
好一个万般称职的谘议参军,事前果然想得周全。
宇文毓有些好奇地瞪大了眼睛,道:“贺拔兄,真有你的,就不能想想办法?火头兄弟们把鼠儿都捉齐了,你就不能想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