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志远忙回禀:“征集民船之事,我派去五十人分头与各里长接洽,均已有回话,正在改造,天黑之时,可下水十五艘。”
贺拔志远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奇瘦,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身上的铠甲也显得格外松阔,但说话之时条理清晰,由此可推断此人久经军务历练。
韦孝宽道:“且带我前去察看改造之船,我另有想法。”
杜牧耕对韦孝宽的“另有想法”十分上心,贺拔志远却不过问,而是继续道:“出营门向西北不足五里,有一片水叫楚儿洼,水面方圆近百里,据说水深可达三丈,最浅处也有六尺,洼子里沟汊纵横,屿上住了不少人家均以捕鱼为业,只是义川郡失守以来,水边庶民皆弃船而逃入玉谷山中,洼子里土屿上人家也不知去向,倒是遗落在水面上不少木船。”
如此好消息,杜牧耕简直心花怒放,天助!此乃天助也!
王顸却担心这楚儿洼若被东魏军一举攻战,今后再收复起来,那将势比登天还难。
贺拔志远继续说道:“有船,我等立即可用可改造,只是找不到船主,致使我派人带去八千大统六铢钱,竟也无处发落。不过,我已打探明白,自那楚儿洼中划船,向北再向东,有几道河汊子相通,倒也能把船划进狼子河。”
贺拔志远说完,拉了马就要在前面带路,却被韦孝宽拦下,说:“既然船主不在,你且不必带路,我等几人自能按图找过去,眼下你需派人备齐芦苇,石腊,羊油等物,越多越好,备齐之后即刻送到改造船只之地,我另有安排。”
贺拔志远领命前去安排人等搜寻芦苇石腊羊油等物,暂且不提。韦孝宽对王顸与杜牧耕道:“二位贤弟劳累大半日,需在营中用些茶饭,再卧下歇息几个时辰。唉,实不相瞒,我担心夜间军务有变之时,需两位贤弟前去协助料理。”
韦孝宽领兵过万,却又考虑事情如此周全,甲胄矢弩,戟盾蔽橹,不一而足,实在出乎王顸预料。韦孝宽言道:“楚儿洼之事,我带几个人前去察看便是,二位贤弟暂且歇息。”
王顸正想推辞一番,杜牧耕却道:“将军果然料事如神,小弟我也正有此意,我与靖边贤弟需养足了精神,以备子夜之时替将军应对敌情,方能确保将军安睡几个时辰。”
此乃真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节奏,王顸暗暗佩服杜牧耕拍马溜须的功夫,又不得不佩服他想得周全,言语来得又快,继而又自惭不如天生没有这番奉承人的本事。
王顸送走韦孝宽等人之后,又感觉实在累得不行,就胡乱吃了两个军士用食盒抬来的战饭,歪在帐中胡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杜牧耕却像是意犹未尽,斜靠在另一架胡床上,细细琢磨谘议参军贺拔志远的行军详图。孰不知,正当王顸沉睡之时,贺若敦所率三千人马却陷入了困境。
……
原来,此次受东魏丞相高洋委派,率兵渡过黄河占领义川郡的征虏将军斛律光,今年虽然刚刚三十六岁,却非等贤之辈。十七岁时,曾在两军交战中活捉了宇文太师之长史莫者晖。这一回,斛律光率一万骑兵自禹门口渡过黄河一举攻陷义川郡,所凭借者既有一千部弩机的威猛,又有大胆转变进攻策略的机智与灵活。
宇文泰派兵出击之前一日,斛律光即已料到领兵之人不会墨守成规,必定会派出一支精干人马自汾州北方向包抄。因此,在黄河西岸距禹门口二十五里之险要路段布下五百弩机手,另有一千骑兵专伺箭矢保障之职。
话说斛律光派重兵把守的这一处险要路段,在禹门口向北二十五里处,乃是依顺黄河水势而形成的一处十分明显的弯道。
当地庶民世代口口相传,谓之为神仙弯。
究竟为何?因为此处,不仅黄河西岸之山势有一处明显拐弯,那千年不绝之黄河水也在此形成激流漩涡,正可谓水随山势,山依水势。如此一来,若有船只从黄河中由北向南顺流而下,极易在此撞击暗石而遇险。
不知出于何故,北魏永安元年春月,有行商之民人,于山坡险峻处所建一处庙宇。三间正殿面朝东北方向,殿内泥塑三尊佛祖,日夜俯视滔滔激流,却难保年年有船在此撞击暗流中之巨石后人财两空,徒留嗟叹。
斛律光所派镇守神仙弯的将军姓高,名峻康。祖上本是并州望族,父辈因言获罪,高峻康自小编入军籍,未承想却凭得勇武善战连获擢升。
此次西征,蒙斛律光举荐,高峻康任中路领军将军,麾下精甲骑兵两千,与同样因少年勇武善战而成名的斛律光可谓志同道合。
斛律光命高峻康务必严防死守神仙弯,言语却是简单至极:“不射人,只射马。若射人,不射死,只伤射。”
高峻康年方二十九岁,随军中征战十五载,自然深谐斛律光将军关于射人与射马、射死与射伤之分寸。
试想,马上全副武装之人,那一身铠甲轻者也有二三十斤,职位显赫之将军往往身着铜革铠甲重达五十斤上下。若战马中箭而伤亡之后,着一身重铠甲之将士如何步行?
故,斛律光笑言:“弩箭伤敌一匹马,等同敌方减员一名,射伤一人,等于减员三人?”
此话怎讲?高峻康站在神仙弯高坡上的破败庙宇前,对麾下众弟兄言道:“此地,虽因连年战乱失于修缮,三间庙宇已形同虚设,并无香火,却将成为我等众弟兄一举歼灭长安逆贼之福地。至于说射人还是射马,在我某人看来,兵卒射马,将军射人,我等射伤长安贼军中一个将军,岂不是需要几个兵卒去救护?若一箭射死了,岂不是让贼儿们断了救护之念头?让他们死得痛快,反倒是便宜了他们。”
弩机手们有所不知,这射人与射马之道,与那造弩机技艺一样,均来自建康降将萧渊明麾下众人。
之前,高峻康也不在意弩机之利,从来坚信两对交战,拼的就是马枪功夫。但今年元月庚寅日,高洋丞相在邺城北校场阅军,箭弩司诸人演练新式弩机,射即穿甲,马中即穿骨,其杀伤射程自在邺城诸工匠所造弩机之上数倍。
临行前,高峻康私下里建议斛律光:“若后续保障及时,仅凭这大梁国萧氏弩机,我等追随将军一路攻进长安城,都将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