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哦!”李瓜田显然有些泄气,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先保住命再说么。硬碰硬,让我觉得瓜瓜儿一样。”
“这就对喽!”淳于牛十分亲热地摸摸尔朱俊杰的后脑勺儿,说:“你操那个闲心?先得保住我们弟兄仨儿才是正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咱也跑!说不定高峻康也是这个主意,到时候,他跑得比咱弟兄们都快!”说完,淳于牛正要与往常一样哈哈大笑,李瓜田却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生硬地扳住他的脸,让他朝掩障入口外面看。
果然,就见影绰绰几个人!如何就有人影?这些货们从哪里来?
淳于牛心中一惊,伸手去摸腰间的刀,那是一把单面尖刀,长二尺七寸,稳稳地待在枣木镶嵌黄铜雕虎首镂花云纹鞘内。
那刀,吹发可断,又可刺可砍可削可剁,背面可击,且不沾血。淳于牛常抚刀而叹,刀是把好刀,还得看谁来使。
李瓜田掉转了弩机的方向,瞄准了离掩障最近的一颗人头。李瓜田就是一个如此思维简单之人,绝不轻饶来犯之敌。一千五百年后,不是有首歌中这么唱: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淳于牛忙松开手中的刀柄,紧紧地摁住李瓜田的右手腕。他知道,只要李瓜田右手的食指轻轻地一扣,立即就有三根箭矢射向那个勇敢的冤死鬼。可是,后果也将万分严重,剩余那几个妄想活命之徒必然同时攻击掩障。他们至少六七个人,我等仅仅三人,如此硬碰硬,显然不占上风。
尔朱俊杰看到了那个越来越近的黑影,一时惊慌失措,竟然死死地抓住淳于牛的胳膊往他的身后面躲。
这一举动,令淳于牛觉得可笑,你还你妈是个长了鸡把儿的男人么?不过,淳于牛已经顾不得尔朱俊杰的可笑,因为那黑影已经来至掩障入口外。
形势竟是如此紧迫,容不得一丁点时间让你用来思考用来喘气儿。淳于牛很窝火,干你耶娘,这货竟是弓了身子直冲过来的,丝毫没有小心谨慎之意,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仰仗着后面人多势众么?
淳于牛左手扶墙,半侧身子躲在入口东墙的立石后面,右手抽出了单面尖刀,他看得清那黑影的一举一动,那黑影却一时看不清他就站在墙边上。
那黑影,就是西魏兔头卒孟庆礼,可算作是被贺若敦临时任命的伍头。战场上之临时任命,往往暗含着悲观宿命成分,非死即伤,非死即残,全须全尾地荣归故里富贵还乡者,几乎没有。
这些念头,曾在孟庆礼的心中闪过。但是,没有停留,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这就很好。两军对垒,各自玩儿命之时,人活得越简单,幸福感就越强,向前冲的劲头也才更足。要不然,古人怎么会说“将贵智,兵贵愚”呢?
孟庆礼就是在河面上炸起火球之时,突然向掩障入口发起冲击的。他认为机会难得,一理错过,下一次再有机会来临尚不知猴年马月。
一个从未见过的如此巨大的火球,把这一处掩障四周照耀得跟白天差不多,同时也晃虚了孟庆礼的眼睛,他反而没看清掩障入口内到底是个么情况,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第一个冲进去杀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杀他,他就杀你,别无其它活路可走。眼下的形势就是有些尴尬,与东魏毛贼相距太远的话,敌不过人家的强劲弩机,离得太近的话又容易被对方伤及性命,总之是生死之间各有一半的可能。
孟庆礼就是这般思索着幻想着冲向了掩障入口,起身向前冲的瞬间,甚至想起了远在老家的妻儿,心里说我那小儿将来可别再做什么兔头卒,混来混去,像我这样,可有什么好?要说呢,平平安安地在家种田就好,十来亩地两头牛,耶娘妻子热炕头儿,那日子得有多个滋润……
可惜,在孟庆礼一大步跨到掩体入口外尚未站稳脚步,正打算弯腰低头向入口里面探身之时,淳于牛手中的单面尖刀已经稳稳地刺进了他的右胸。
淳于牛的准备实在有些过于充分,那尖刀如蛇在水面滑动一般钻了进去,如同去赴一场宴会。
甚至,淳于牛失望得很,这一刀也太容易了些吧?这货如何就不知道躲一躲或者拿手中的短刀搏一下?你手中的短刀是干么逼吃的?烧火棍么?你这般谦逊地让我一刀杀死你,今后说将起来我能有多少脸面?你该反抗一下才对吧?如此这般顺从,岂不是我欺负了你?
要说一把单刃钢刀入胸之时,孟庆礼有何给与众不同之感?说来也许难以置信,那一刻,孟庆礼却像是在瞬间清醒了,他突然知道自己这一回死定了,大意之中也算是马失前蹄,与那行参军金泽被东魏毛贼一刀毙命没什么不同,这一刀必然要了他的命。
人活一世东征西伐杀人如麻自以为常战常胜,却又死在敌手一把钢刀之下,说来说去都绕过一个报应。孟庆礼在悲哀之余竟然想到了往日回归家中之时,妻子抱了小儿撞进怀中那般沉重与热烈。
昔日里小儿挥动如藕节般手臂跚步于庭中高声叫喊“阿耶”之声不绝于耳醉人心脾,刹那间偏偏又从清脆欢快之叫喊,渐渐变幻为夜半时分受到惊吓之后那般尖声哭喊。
淳于牛知道此人必死无疑,其沮丧心情甚至胜过以弩机射杀西魏士卒,此时以这般手段杀死一个毫无防备之敌,算得哪门子英雄?长期如此下去,军中还有无真正能够近身肉搏之人?
与淳于牛的沮丧相比,孟庆礼则是不胜悲哀,想我孟庆礼当属亚圣孟子之后裔,在此之前征伐经年刺杀东魏兵卒无数,砍头断首如切豆腐般行云流水悄然无声,如今被人家轻轻松松一刀毙命,时也?运也?命也?只是,如此一刀就取了我的性命,是不是也太便宜了他?
后世治军者,善于总结士兵在战场之上最惧怕之事,排在首位者竟是胡思乱想。更俗者力倡,该出手时就出手,想得过多反而误了军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