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死了一个,我们……”话未说完,曹闯哭了起来,说:“死了,唔,六个!”
魏宗毅的后背冒出了冷汗,以一抵六,人家东魏军是如何办到的?你孟庆礼是如何死的?难道你是蠢死的不成?我干你祖宗八代!你让我们这些苟活之人如何回去面对贺若敦?如何回去面对韦大将军?如何回长安面见太师?
问题是,还能不能回到长安去?魏宗毅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突然感觉异常堵心,如何要这样想?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东魏毛贼,狡猾多端,心狠手辣,千刀万剐,难解心头之恨!”曹闯目睹每一个弟兄之惨死,心如刀绞,自是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言语之间,脸上涌动两股清泪,道:“那掩障,四面都有弩箭射出,咱不知内里还有几个畜生在里面,若再强攻下去,我们弟兄也只是送死的份儿。”
“我干掉他们仨儿,没费这劲啊!”魏宗毅心中一万个不理解,说:“闯弟弟,照直了说吧,既然你看着他们一个个去送死,你说吧,如何才能干掉他们?”
如何干掉他们?说得轻巧!眼下这阵势,谁不想干掉对方?谁又是傻子?有那么容易?
“哦?”曹闯满脸不解,看了魏宗毅片刻,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心中却质疑:既然你有本事一下子干掉了那仨儿,那就再去干掉这一窝儿呗,也好让我等蠢笨之人见识见识你的能耐!
曹闯觉得心中烦乱得狠,本以为顺风顺水的包抄行动,如何落到了这一步?人死了,仍然看不见结局!魏宗毅的轻描淡写让人不舒服,甭以为孟庆礼比你笨多少,你比弟兄们聪明在哪里?
四周寂静异常,寂静得吓人。东魏弩机手躲在暗处,算是稍稍占了一点上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男人们此刻都知道,眼下的对峙与宁静,也不过是即将而起的冲突之前奏。你的人死了,我的人死了,剩下我们这些活着的,怎么可能善罢甘休?难道要我们握手言和么?
都死人死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言得哪门子和?
魏宗毅盯着曹闯,猜不透这个看起来短小精悍的兔头卒心中想些啥道道儿。曹闯的目光中透出无边无际的茫然,显得有些呆傻,他说:“我的伍头哥,孟庆礼,哦,你说,也不是个蠢笨之人吧?你们两个也是多年的弟兄,应该相互知根知底儿吧?”
魏宗毅觉得十分意外,想不到这个小卒子说话竟也这般条理清楚,曹闯说:“我倒觉得,他死得极不甘心,一点防备也没有,就那么被人家一刀捅死了,你说说,他那么轻易就死了,应该么?嗯?”
伍头死了,手下的弟兄这般伤心!
这让魏宗毅很无语,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对孟庆礼的感情如此深厚。曹闯的眼角涌出了泪,眼神却又渐渐坚定起来,说:“依我看,那不过是因为他运势差了些,而那东魏毛贼又提前防备了他!这都是命!仅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此话当然令人泄气。
你一个兔头卒,不就是令行禁止么?命令你冲锋杀敌,你先跟老子在这里说命说运说势?若都是你这个熊样,大魏国十二军府之兵岂不是乱了套?魏宗毅急急地说:“在此枯等,肯定不符贺若敦将军之意。”
既然我压不住你,也只好把上司搬出来镇一镇。
魏宗毅最见不得兵卒泄气如此,但又不得不耐心安抚,只得违心地开导:“三千人马被困在此,又伤亡几十人,贺若将军心急如焚,又加上韦大将军亲临一线,由此也可知柱国大将军之意。”
“快明天了,其实,咱们干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过一会儿太阳一出来,对我们更不利!”曹闯抬手指指掩障的西墙与北墙拐角处,又说:“西墙一处望孔,北墙两处望孔,人家藏在里面,看我们看得一清二楚,露头一个,射死一个,露头两个,射死一双!咱们再硬,当然也不硬不过弩机!”
魏宗毅果然就看到了掩障北墙上那两个拳头大小的望孔!闵顺西等人还在后面,与他相隔三丈远,尚无法交流对策。只是,魏宗毅不理解,你闵顺西怕了么?让人吓破了胆?如何就老老实实地伏在那里,三孙子一样地安于现状?
兔头卒的作战行动最讲究一个首尾呼应,但这一刻似乎人人忘记了相互支援。或许,在面临队友惨死之时,任何作战原则都化作了一缕风。
不过,闵顺西并没非安于现状,而是心中极清楚,此刻若再勇往直前,必将重蹈孟庆礼及其众弟兄之覆辙,无疑于白白枉费了性命。明摆着的事,我等已错失趁其不备之机,偷袭未成,东魏毛贼又有了防备,且仰仗地利肆无忌惮,你又能如何?
与掩障外面众人不敢轻举妄动相比,尔朱俊杰与李瓜田占据易守难攻之处,却更是焦急万分。
二人应对四面之敌,如何分身?
尔朱俊杰喟然叹气,道:“我有预感,今日之势极为不祥,若是我死了,你得好好地活着回邺城去!”
“大兄这话说得如何不中听?”李瓜田几乎是苦笑了,反问道:“大兄若是死了,我如何就能好好活着回邺城?”
“哦?何出此言?”尔朱俊杰不解其意,说:“若我死在你前头,就说明咱弟兄这一处领地大势已去,再死守下去毫无意义,还是那句垫底儿的话,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就降,总而言之,保命要紧!”
“逃?”李瓜田又转头扫视外面,说:“长安城里来的这些货,能让我们逃?天知道咱的左右邻还守得住守不住?”
这是实话。谁知道猪一样的队友们还剩几个?
“唉!”尔朱俊杰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咱弟兄两个杀了那好几些个蠢货,如今若是再降,他们能放得过我们两个?我们降了,反而被人家一刀给宰了,谁能看得见我们冤枉?”
“那当然!”李瓜田口气坚硬,又重复了一遍:“若我们降了,又被他们杀死,岂不是更冤?那样的事,只是傻雕才去干哪!”嘴上这么说,心里呢?李瓜田此刻倒愿意降,只要能我让活,降了就降了吧,打我骂我都能忍,只要让我活着,在哪里不是活一辈子?老话怎么讲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