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49章 子时初刻进见太师(1 / 1)弩神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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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子时初刻,杜牧耕跟随了蔡佑,迎着清冷的牛毛细雨,踮起脚尖一路穿过草木尚未返青的花园,又自仅有两个侍卫警戒的议事堂前甬道抄了近路,从咸和宫后面的抄手游廊侧门进入宇文太师寝宫。

又不是皇上,寝处如何也称宫?杜牧耕一路跟随,却又左左右右地察看了一番。他想记住这来来回回的路,万一,万一呢,如果哪一天要从这里逃走,记得住逃生路线,或许还会有一线活着离开长安城的希望……

蔡佑抬脚跨过太师寝宫的高大门槛之前,轻轻地甩了甩脚上的泥。杜牧耕一路走得极谨慎,牛皮战靴上只有水,没有泥。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匀称了呼吸,略略闻到沉香的味道,跟庙里的沉香味道差不多,杜牧耕极不喜欢这个有点甜腻腻的味道。蔡佑又掸了衣袖与肩头的水珠,终于小心翼翼地来至宇文泰的胡床前。

宫门外宿值的带刀卫士,与宫内的贴身侍卫,皆是一脸肃穆,似乎个个都是心情沉重之神色。杜牧耕不等宇文泰说话,先装作十分慌忙的样子,四肢松软地跪下,重重地磕头,声音低沉地道:“儿臣,叩见太师义父!”

生来好记性儿的杜牧耕,当然记得第一次见面就被宇文泰认作义子之事,也记得宇文太师让他改名为杜耘耕。此刻,他说不上有多喜欢这老家伙,总觉得如此一个将死之人,没准儿已经时日无多,说不定哪一时辰就归了天。

一想到宇文太师这样的强梁之人也会死,杜牧耕的心里反而高兴了起来,你若当初对侯景诚心相待,何至于让那短腿儿畜生祸害江南黎元百姓?当初,你如何就不知道略施小计,将那短腿丑奴结果了性命?

欣喜转瞬即逝,心中重又涌起一股凄凉之感。看看宇文太师寝宫内的一切,杜牧耕的心情难免依然沉重。眼下,不如此又能如何?我小命在人家的手里攥着!无能为力之时,痛恨一个人又怎样?

世道就是这样,人在裤裆下,也得低下头!忍得一时胯下之辱,留存一条性命,方能打算此后之事……

“我的儿,快起来吧,瞧把你累得!呵呵!”宇文泰此时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令身边的众人一时摸不清头绪。他努力地笑着,说:“哎哟,我的儿,黑了,瘦了啊!哎哟哟,看把你给累烦的,唉唉。”

杜牧耕看不到宇文泰脸上的表情,他还在胡床跟前的羊毛地毯上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鲜红艳丽图案精致,非一般人所能享用。宇文泰的寝宫内,幄幔低垂,温暖如春,高大的铜鹤口中弥散出的沉香之气轻缓缭绕。历朝历代的皇帝,平时睡觉的地方是不是这般讲究?是不是也有这么一股子沉香的味道?分明是男人,如何偏偏要用这香气来弥漫?

这一刻,杜牧耕甚至觉得,跪在地毯上面没有任何不舒服。他的处世哲学就是这样,既然没什么不舒服,何必急于改变?何必急于站起来呢?

“呀呀,老夫我这是有求与你哪,还叩么子见哩?快快起来嘛!”宇文泰竟然打着哈哈,开起了玩笑,一面招呼着蔡佑将军:“快,快弄一碗热**茶来,给你弟弟喝嘛!”

这般热情,杜牧耕当然心中更加不踏实,天知道这老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鬼逼药?难道让我在死之前享受得快活一些么?

宇文泰一面指点分咐,一面又道:“我的儿,要不是我这身子骨儿啊,哎,呵呵,半死不活地没力气,我还真想登门去请你哪。你小子,可别看不起我这半死不知的糟老头子,要不是这病缠着,骑马偷袭拉弓放箭那些小把戏,我服他哪一个?唉唉,虎老了不伤人哪!”

杜牧耕站了起来,后退了半步,正不知是站是坐,马上就有两个贴身内侍,挪着小碎步,抬了一架小胡床,轻轻地放在宇文泰的跟前。杜牧耕便在小胡床的边沿上坐了,装作满脸无知的样子望着宇文泰。他想让宇文泰知道,此刻他正在伤心。

宇文泰已顾不上理会这些,道:“唉,我的儿,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人老啦,就是跟废物差不多啦!不是么?你看我,如今上不得马,又挥不动刀枪,哎,只能在这长安城里等死,又得让这些人整日价伺候我,还得劳我儿你的大驾来给我瞧瞧病!你说讨人嫌不讨人嫌?嗯?”

再强梁之人,总也有示弱的时候。杜牧耕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耐心地听着宇文泰在絮絮叨叨,他的手被宇文泰紧紧地抓住,被抓出了汗,也许是这寝宫内太热的缘故。

杜牧耕天生就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开合之间喜怒哀乐界限分明。同泰寺里一个善相之老和尚曾有言,如此眉目传情之人,必然命运多舛,若沾惹了妇人之美色,其人世之途将更加曲折蹉跎,势必任重而道远,事倍而功半。杜牧耕极反感在此之时想起那个老和尚之言,视之为不祥征兆。

这些年,我未曾沾惹妇人之美色,如何却也沦落到这般田地?杜牧耕一想到些,难免心潮涌动,他只好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一些。

宇文泰相信了杜牧耕的忧伤心情,安慰道:“我儿在两军阵前,言谈举止非同一般士人所能比肩,尤其你临敌应变之谋略对策,老夫我皆有所闻,唉,比他们强!比他们两个都强!”

这老东西,果然是信息灵通啊,世上之事,哪里还有能逃过他的爪牙?

宇文泰又道:“他们两个,唉唉,不说也罢。”

他们两个,当然是指宇文毓和宇文震兄弟二人。然而,杜牧耕却故意装着不明白的样子,说:“前线之事,皆是各位将军与众士卒之功,我不过是跟在韦大将军后面长长见识罢了,各位将军高看我一眼,也全是仰仗义父之脸面。”

“差矣,差矣!”说着,宇文泰把右手伸了出来,摆在杜牧耕的面前,那意思是让他先给把把脉。

杜牧耕就挪到宇文泰的胡床边上坐了,伸了右手,以食指中指无名指紧压在宇文泰的腕上,开始把脉。宇文泰的眼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脸上略显浮肿之暗灰色,嘴唇干裂,一呼一吸之间都能听到丝丝作响。

身略热,脉却不浮。

杜牧耕为之纠结,身热脉浮才是常人之病相,若其二者相背离,必不是好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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