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顸问:“这是到哪儿了?如何会有歹人潜伏?”王顸想知道此刻所处位置,若前方伏兵众多,河网密布,沟汊又多,岂不是连退路也没有?
弓箭手仍在瞄准柳丛中若隐若现之敌,但双方发射并不密集,不像是偷袭之战,也不像是趁火打劫。由此可推断,藏在暗处者确实草寇,绝非哪一方刺史麾下之正规军卒。
宗懔面色凝重,却不看萧方矩,只是回禀道:“我等过百里洲之后,沿长江东行至燕尾洲,这一片,水网纵横,湖泊众多,相互之间界限又不明显,从远处地面屋宇房舍来推断,当属燕尾洲之地域范围,也因为当前尚未到雨季,水浅滩多,图上没有标出的沙洲,如今倒也能够看到,恰恰不利我等行船,还需小心暗礁,严防搁浅触礁毁损船只。”
江上行军,以舟为车,以楫为马,王顸有些陌生,但他相信宗懔将军所言。由些看来,为将之人,确属不易,水上行军同样处处提防。正说话间,但见后方两艘战船已靠近那片沙洲,一丈五尺长的吊桥板刚刚落下,即有全副铠甲的兵卒持刀提盾冲下船去。
那片沙洲高出水面足有三尺,王顸担心柳丛后面伏兵众多,转身上楼梯来至三层雀室,远远望见那沙洲不过三四亩地大小,呈鸭蛋椭圆形,东西长,南北短。沙洲之上除柳树丛之外,尚有芦苇密布,但那芦苇丛不及人高,显然藏不住伏兵。
登陆之兵卒已有三十几个,正细细搜寻有无地下工事,陈儿洒却看一艘赤马舟躲在沙洲最西端一片柳丛后面,持弓箭之黑衣汉子均已弃岸登船,正要离去。陈儿洒大喊:“别让他们跑喽!”王顸定睛一看,却喊道:“小心,小心他们的弓箭!”
不过,这边喊话时,为时已晚,那艘赤马舟撤退之时,所载之人等竟然开弓放箭,眨眼间射中两人,一人被射中右肩,一人被射中左膝。但,似是不重,那二人拔掉箭矢,竟可继续奔跑。
王顸暗暗觉得宽心,这也算是轻伤不下火线,由此可见芸芸众生中还是忠臣孝子者居多。萧方矩见状,骂道:“贼子好野蛮!”
宗懔将军挥动手中草绿色令旗,只见后方船队中一艘蒙冲如箭离弦般疾速而去,萧方矩看了宗懔将军一眼,忙说:“不要取他们的性命,我要活口,我要看看这是些什么人。”
宗懔将军不语,又挥动手中绿色令旗,第二艘蒙冲得令而行。却说第一艘蒙冲距离赤马舟已不足十丈,那赤马舟中竟然还在射出雕翎箭。陈儿洒笑骂道:“傻蛋么?白费这功夫?”
陈儿洒既笑且骂,自有他的道理,他自小见多了工匠造船,自然知道那赤马与蒙冲一类舟船之特点,明明是一艘小型战船,为何叫赤马?一是这类舟船通常被漆成枣红色,二是其特点为水上行动极快,如关老爷当年胯下之赤兔马。再说那蒙冲,论体形比赤马舟要明显大得多,但又比运粮载兵之战船小得多,其特点外狭而长,船两厢开制棹孔,便于士卒摇桨转向,前后左右开弩窗矛穴,利于瞄准射击。水上交战时,敌不得近,矢石也不能败,且在遭遇敌船以死相拼时,仰仗其船头包裹铁甲锐角而撞击之,可击穿木船左右舷。
这些细枝末节之理,若不是陈儿洒此前对王顸有所普及,他哪里知晓?眼下,王顸猜测萧方矩当然不懂,萧方矩见蒙冲越来越近,不由得大叫:“小心,小心!且勿……且勿伤了性命?”
不伤谁的性命?你要那些草寇不伤你大梁军卒之性命?还是要你的军卒不伤草寇之性命?
陈儿洒兴奋得跳了起来,道:“傻鸡儿,撞穿你的船舷都不在话下,还怕你这几支箭?”陈儿洒的笑中充满鄙视,那蒙冲果然就开始撞击赤马舟,萧方矩忙道:“宗大人,快传令,让他们抓活的,我定要看看,这是何人作乱犯上?难不成真是哪一方太守所为?抑或,这界上,也有河东王的追随者?难不成他振臂一呼应者如云?若真是那般……”
已经无人细听萧方矩说梦话一般的胡言乱语,水面上的打斗与争战更精彩也更吸引人。眨眼间,那赤马舟竟被撞翻了,十几个黑衣汉子落入江中,扑扑腾腾,激起三尺多高的浪花。怎奈苦于江水冰凉,刹那间手脚已被冻得僵硬,黑衣汉子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将难以施展,只得伸手求救,等于束手就擒。
见此情状,这边厢,虎舫上众士卒忍不住哈哈大笑,嘲讥这些螳臂挡车蜉撼大树不自量力之辈,王顸却是苦笑,以泱泱大国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之部伍士卒,对付揭竿而起之草莽流寇庶民黔首,又算什么本事?如何不对抗西魏进犯之敌?如何不速去灭了侯景?这就好比一千五百年以后之城管暴打占道经营者,如何让人承认你是文明之师威武之师?
蒙冲上众士卒伸出枪杆,将落水之人拉上船来,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同样身着黑衣,黑巾子裹头,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浓眉,凤目,鼻若悬胆稍稍有些尖,将近八尺的身材,肩宽腰细,两腿修长,虽身着布衣,却也能看出之挺拔与魁梧。王顸暗暗惊讶此等气度不凡之人物,只这般人物,如何落草为寇?又如何败得这般狼狈?
萧方矩认真端详了那黑衣汉子,问道:“你,可知罪?”
汉子的嘴里哼了一声,反问:“路见不平,何罪之有?”
萧方矩倒笑了起来,道:“我等奉湘东大王殿下之命,前去平定湘州叛逆,何须你路见不平?”
“湘州,荆州,各属军府,互不相隶,何须前去平定?湘荆两州刺史,俱为宗室贵胄,又属叔侄至亲,本应……”
“放肆!”萧方矩终于勃然大怒,道:“宗室贵胄之事,也是你一介流寇所能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