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休正想摇桨去靠近那门闩,另一叶小舟上的五个弟兄已经俯了身子,轻松地钻了进来。哈呀,莫非是这水知道我们要进来,主动退下了尺半,岂不是苍天赐我等众弟兄一个千载难逢之机?
更甚者,沈休突然想到,这湘州城也如江陵一般视鼠患为天敌?坊与坊之间严格以街巷隔开,便于阻断鼠疫乃是最要之务。若如此,这湘州城被困数十日,会不会鼠患猖狂泛滥成灾?
王德远悄悄地说:“看来,萧重孙手底下这帮傻子也没咱想得那般精明,月有圆缺,水有消涨,如何不知这水消之时,水门板子底下有空隙?”
最终谁是真正的傻子,现如今还真不便于结论。沈休又一想,也觉得王德远之言有理,大将军率军围城数十日,城中军民早已是坐吃山空立吃地陷,萧誉麾下之人有多少精力与恒心,才能将这湘州城防守得如铁铸一般严丝合缝?
带兵之将领,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但在兵败如山倒之时也够衰的吧?沈休一想到此,难免有些兴灾乐祸,看看如今,弟兄们不也趁着夜色,趁着城北有援军安营挑衅,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
两叶小舟,十员猛士,不费吹之力就入了湘州城,如何不让人豪气冲天?王德远正想摇桨上前与另一叶舟上那五个弟兄击掌相庆,忽然看到那两扇厚重大门却在缓缓下沉?头顶上方传来沉闷又似若有若无之木轴转动声,极显然,那木轴左右两端应当涂了蓖麻籽油。
只是,那门,如何会是缓缓下沉?有铁索缠在木轴上?那木轴就横在头顶上?
沈休大叫:“不好,个龟儿子上当喽!”
受过严格训练的射声士,其基本素质就是快速反应,郭庐抬手拉弓就是一箭,却听“笃”的一声,那箭矢射在门板上,但不妨碍那两扇厚重的门板缓缓下沉。很显然,让水门下沉之人躲在暗处,哪里是一箭就可射中毙命?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至那门扇与水面相距二尺,终于顿悟,本以为我等好运气。其实,乃是上了当,人家这叫开门迎客,关门打狗。打的就是自以为聪明,又确实不长脑子的人。
沈休手疾眼快,摇桨调转方向,想从那门与水面的二尺空隙之间冲出去,那水面上却缓缓冒出了铁栅栏。尖锐锋利的铸铁栅栏,斜向门里,那一叶小舟果然撞在铁栅栏上动弹不得。铁栅栏的尖角扎入舟中半尺有余,柳叶舟如被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了。
郭庐暗想,完个蛋,这才是狗屎蒙了心呢,大船没撞上石障,我这小舟却是撞上了这般尖锐之物,退也退不得,又被堵在这城门洞里,可还有活路?
容不得众人思索,门洞里突然亮起了火把,凌吉山吩咐:“把那些不忠不孝的东西捆绑结实了,待会儿再由郡王第下过目。”
王德远一听,忙把手中的弓箭举过了头顶,喊道:“这位大兄,咱们远辈子无冤近辈子无仇,又都是大梁国皇帝的子民,今日这般刀枪相见,不争宅子不争地的,这又是何必呢?”凌吉山一听,不由提笑了起来,骂道:“王八糕子们,属狗鼻子的么?听得怪清啊,怎么样?服不服?还想偷袭?也不摸摸你下面长了几个脑袋?你当河东郡王跟你们一样傻?”
城上守卒一阵哄笑,两叶小舟上的十个勇猛之士也尴尬地笑笑,郭庐仰头,看不见言语之人在哪里,只得故作轻松地说:“这位阿耶,脑袋哪能长到下面呢?咱们都是一样吃粮当兵为国效力,争来争去都脱不开一个萧梁江山,现如今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终究还是一家人,再怎么着,咱自己人也不能打自己人吧?”
此话里外自相矛盾,若说是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们偷袭而来是为什么呢?“尔等半夜来袭,不就是想置我等于死地?你们也知道自己人?”言罢,凌吉山一阳冷笑,又道:“少废话吧,你的船动不了,你们的人能动,往水里跳吧,嗯,水也不深,保证淹不死你,实相着点儿,一个挨一个地往前走,出了城门洞儿,一直走到前面的码头上去。”
人家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还能怎么着?再套近乎也没有用,照办吧!沈休叹了口气,说:“弟兄们,人在屋檐下,且是刀压在脖梗子上的阵势,保命要紧,就听这位耶的吧!走,一个一个地排好了队,洗脚上岸吧。”
“不要瞎鸡鸡谦虚,称耶不管用,临时抱大腿舔腚溜沟子也救不了你的狗命!”凌吉山一边骂一边嘲笑,道:“我是湘州城迎瑞门城门校尉,深更半夜的你们撞到我的鸡儿上,我还觉得晦气呢。你们傻不傻?有缝就往里钻?这世上的缝多了去了,你们见缝就钻?”
众人纷纷下了水,那水确实不深,仅仅到腰,但是特别凉,凉得让人顿时清醒了许多。沈休在前面,一个挨一个地排着队,往前走,水湿透了衣裤,越让人觉得冰凉刺骨,郭庐说:“坏了,把我鸡儿给激坏了,完蛋,这下子非得断子绝孙不可了。”
凌吉山听得真真切切,喊话道:“只要你们劝退了外面的逆贼,解了这湘州之围,郡王第下保尔等性命无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你这条狗命在,过不了几年,还不是一样儿孙满堂?”
这城门校尉,竟也完全称职于一位思想政治工作者,统一战线的思想与方法极对路极到位,一张嘴就说中了众人的心。沈休重重地“唉”了一声,心里说,还是让我断子绝孙吧,你想到哪里去了?就我们这十条性命,能让外面退兵?纵然王大将军能答应,远在江陵的湘东王能答应?况且,眼下外面的形势,恐怕王大将军都会坚决不答应解围退兵,好不容易将这湘州城围困到如此境地,哪能一句话就前功尽弃?如此说来,我等众人早晚还不是个死啊?何必多活那几天?
众人小心地蹚水向前,刚挪出城门洞,城门上就有士卒手持长钩,将那沈休、王德远等人的腰带钩住,直直地提到了城墙上。一甩手,重重地摔在石板地儿上,又有士卒拿过麻绳,七手八脚地将这十个人结结实实地捆了。
被粗糙扎人的生硬麻绳捆紧了手脚,又有一道绳子勒在脖子上,对这十人来说都是头一回。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憋屈过,此前都是捆绑别人,哪想到被人捆绑竟是这个滋味儿?沈休直摇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一厢情愿么?异想天开么?你想死,人家还不让你痛痛快快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