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53章 郁郁而行(1 / 1)弩神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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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誉弱冠之时,兄弟二人尚在建康城中,锦衣玉食,贵而不娇,除晨读暮诵,还须在傍晚时分到府中后花园里练拳习武,弟弟萧詧练到大汗淋漓之时,似乎就是这般蓬勃潮湿酸咸的气息。相同的拳路与刀谱,他总是练得全身放汗,对抗时却又总是输,萧誉由此得出结论,弟弟不过是下死气硬练而已,不值得学习与钦佩。

对于幼年的回忆,萧誉的心中往往只是温暖的一瞬间,再看看眼前之现实,又难免心中酸涩且无人能懂:后来我兄弟分镇雍湘二州,必是经过了慎密周详的考量,皇祖如此任命雍州、湘州刺史,背后其用意显而易见,不言自明,北疆门户,潇湘重镇,舍我兄弟二人其谁?

岳阳郡王萧詧,比萧誉小两岁,同母所生,情分非常,更沉稳,更内敛,也更不受七叔湘东王萧绎待见。

此前,萧誉一直认为是萧绎欺他兄弟二人少年丧父,又独受皇祖宠爱。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在湘东王萧绎眼中,但凡有碍于经国大业者,皆为死敌,务必斩草除根。若萧方矩有意争夺,我那湘东七叔一样绝不手软,果断灭之。

只是,这一刻,弟弟萧詧可知我眼下的近虑与远忧?

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何就不知道遥想呼应一下?就算你没有真刀真枪动武的实力,能不能假装认真地声援一下?你哪怕只是在江陵城北装装样子,他萧世诚也不会这般有恃无恐吧?

同属宗室,诸王平等,如何一言不合即宣讨伐?

皇祖往日之教化,难不成全是过眼烟云?

岳阳王萧詧在襄阳城中,理应不会不知鲍泉率军南讨,更不会不知我被姑丈阿耶困在城中数月。写一封书信给湘东,或给诸位王叔以求声援,理应不是难为之事。难道,我这嫡亲兄弟也心有异志?我与他之间,将来也会闹到势同水火之地步?

萧誉骑在马上郁郁而行,左手边或右手边的冗长街巷中总有犬吠。越是漆黑之处,犬吠越猖狂,其音凄凉,其腔僵直,其韵悲戚,终使人心生反感之情。

长史杜世源沉默了片刻,又终于开口,道:“萧方矩那般庸人,主动北撤,其中定有缘故,就算是他没这份心智,保不准他身边有高人指点啊,他率军出征,也不这是挂个虚名。以那湘东王的精明,萧方矩越是平庸,属下所配诸将越会精练,咱们不得不小心啊。”

“如何小心?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还能如何?”萧誉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在盘算,萧方矩那狗东西身边难不成真有高人指点么?你阿耶真要是出兵五万把我这湘州城围得水桶一般,鸟也飞不进,鱼也游不进,瓮中捉鳖一般,我还真的会举手投降,你与姑丈阿耶三日打鱼二日晒网地如同儿戏,我还能怎样呢?也只能耗下去罢,直耗到你奉陪不起的那一日为止……

湘州城内,河网密布,溪流纵横,有星垂沃野,更显地广天阔。历朝历代居于湘州的世家大族,在河道湖浜之间圈起石基高墙,苦心经营了华第大宅,楼台馆阁矗立于茂林修竹之间,岸柳庭花遍布于街巷里坊。

湘州算不算温柔富贵乡?

过去几任湘州刺史虽无大富大贵,但这湘州至少算得富庶祥和之地。皇祖定鼎江表五十年,湘州刺史一直皆是非常寻常之人。

萧誉之前任湘州刺史,即是名冠当世之文士张缵。但是,萧誉向来反感张缵之为人,虚伪,自负,奸诈,阴险,皇祖却又偏偏器重此类之士。

难不成,用人失误,乃是横生劫难之根源?

张缵那样的小人,虽然没有侯景畜生的大本事害国乱政,却有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小阴谋。小人多了,歪风邪气就成为主流,正人君子就会知趣而隐,我皇祖的江山社稷是不是就因此而倾覆?

湘州城里最显眼之处就是绿树成荫,偶尔也会让人觉得阴气太重。当下,湘州城雨季尚未到来,正是踏青游玩之最佳时节,萧誉当然就忆起幼年在建康城中之光景。与父王萧统相类似,萧誉性情宽厚,尚算得谦谦君子,礼贤下士但不朋不党,痴情于山水之间却又不会怠慢于政务。

那年亦是眼下这般芳菲四月时光,萧誉随父兄众人并武卫侍从属臣,骑马出城向北畅游覆舟山。建康城北倚二山,一曰覆舟山,一曰鸡笼山,二山之北为玄武湖,湖山之间有乐游苑、华林园,皆为文人雅士四季常游之处。那覆舟山又因其外形与山脉走势,为历代达官显贵所钟爱。

而在时为当朝太子的萧统看来,宗室贵胄一言一行皆有出处来历,纵然游玩于于山水之间也须以历练弓马刀枪为务……若父王殿下在世,皇祖能否避免一世劫难?萧誉从未与人探讨过此事,他心中一直有此假设与疑问。不过,有一点不容置疑,若父王仍在,七叔萧世诚焉何为生出如此痴心妄想?

岁月流逝,转眼二十载,其情其景却依然历历在目。

犹记得父王音容笑貌温文尔雅,长兄身材修长满腹诗书,相携登上覆舟山,俯瞰台城之烟雨迷濛,难免赞叹建康都城之方正,又难免惊叹台城之风水,北靠鸡笼山与覆舟山,西有长江之险,东有钟山可倚。父王当时又怎会想到他身后仅仅二十载,曾有多少人认为稳如泰山之台城竟一触即溃,且溃败到国将不国之境地。

二十年前那一日,承蒙父兄指点,萧誉小小年纪已能辨出石头城,冶城,西州城,越城、丹阳郡城,东府城,如星宿般在建康都城周遭护卫排列。城南,阊阖门,朱雀门,承明门,玄武门,中有驰道相串联,如今想来,那才是大国都城应有之帝王气象。

与建康城的威严庄重与非凡气势相比,我这湘州岂不是如同茅椽寒窑蓬牖瓦舍一般?若是我这湘州城外也有几处城邑呈犄角相拱卫,他萧方矩岂能想来就来想撤就撤?

想起建康城,当然就会想起家中诸事。最最令人痛惜者,乃是父王萧统殂于次年夏初之时。萧誉当时年幼,对家国大事并不太懂。后来渐渐明白,萧梁江山之祸乱根源,岂不就是家王早逝?皇祖长子早夭,诸子夺嫡在所难免,谁会想到会殃及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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