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徐明、徐亮两兄弟为凌金锐拔箭疗伤,先说左卫将军王顸与兵曹参军庄瑞霖率人快马加鞭,沿江边小道急急地追赶逃往黄鳝洲的岳阳郡战船。
临行前,弩机校尉凌金锐向兵曹参军庄瑞霖举荐了李木石,道:“庄参军,你与少将军把我这小兄弟带上,他认得那只船,又是一个遇事沉稳冷静之人,也好在马前马后地为少将军效力。”
闻听此言,王顸不由得仔细瞟了一眼李木石,见此人并无多少出众之处,又想象不出此人有何非凡的能耐,只得点点头,算是认可,又交待徐明徐亮:“你两个好生照应凌校尉,还是尽快送回营中去养息。”
王顸心情沉闷的缘由,还是陈儿洒的伤。甚至,陈儿洒被高梁送回营中时,王顸恨不得捅自己一刀,若早知他会被伤成这个样子,我何必要出一个筑坝的主意?我何必要出一个让他带人前去刺探的主意?他若死了,整个江陵城中的千军万马中,估计再也没有死心踏地处处为我着想之人……
若不是陈儿洒半死不活地在营中吭吭哧哧呻吟不止,王顸也不会横下心跟随庄瑞霖率人马前来接应援军。若是陈儿洒挺不过去,这两天里死了,那就由他去吧,这都是命,我看不见,自然不那么伤心。王顸的这番心思无人诉说,只能硬扛着硬挺着,活生生地憋在心底,另外又一层意思是担心父王将来责备:你的馊主意,又伤亡那么多人,如何你就稳坐营中?你贪生怕死,将来如何指望麾下将士替你卖命?你这般出息,可是一个带兵之人应有的觉悟?
知父莫如子,王顸懂得阿耶的心,当然就要为避免父子见面之时的尴尬而早做准备。李木石在前面带路,王顸随了兵曹参军庄瑞霖骑马紧跟其后。一行人快马加鞭,沿着江边官道追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追上了那艘船。原来,此段江边弯道颇多,江中又有将被淹没的两处沙洲,那船就费了些周折,行得慢了些。
立住了马,庄瑞霖难免失声惊叹:“他们再往前个二里半地,不就是咱刚筑成的坝?若是白天,在此地已经能看到筑了半截的石坝!”王顸心里猛地往下一沉,道:“好险!多亏遇上凌校尉和木石贤兄!这家伙,摸到咱脑门子上来了啊!”
江面上,那船似动非动,远在弩箭射程之外。船上之人不担心被岸上弩箭射中,岸上追兵也只能望船兴叹而无能为力。
王顸搞不清那船上有多少人,当然觉得事态严重了些,难免想起陈儿洒带出去那些弟兄,也不知最终能活着回来几个,忙道:“我等当须快快想个主意,那船若靠近了黄鳝洲,该当如何?”
渐渐浓厚的夜色中,那战船几乎凝固在水面上一般,李木石就紧张,忙说:“那船上众人诡计多端,箭法了得,我那四十九个弟兄,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人仰马翻,血流成河,眼下,少将军也须加倍小心才是。”
王顸有些着急,他担心船上的人靠近了黄鳝洲,再弃岸登洲,黄鳝洲上又多是松柏灌木,极易藏身,如今已是下半夜,若到了白天,岂不是又要一场近战?只要开打,哪有不死人的?
“黄鳝洲以西的那段石坝已筑成,少将军还担心那船撞倒了石坝不成?要上岸,且由他们上去就是!”庄瑞霖一边安慰王顸,一边吩咐麾下队主:“吕汝传贤兄,你且带五人快马回去报信,禀报宗懔将军,快快护送郡王殿下准备南撤,我与少将军抄近道直奔黄鳝洲,船上众贼若真是上了岸,少不得一场恶战。”
回去报信,何须五人?此乃江陵军中规矩,信兵不单行,以防单兵传送机密情报途中被袭击身亡而情报中断或落入敌手。
队主吕汝传领命而去,王顸却看见那船貌似停在了江面上,忙问:“如何就停下啦?我等也需防他反攻才是正经。”庄瑞霖说:“那是给咱们准备迎敌的时机,船上众贼定是拿不定主意走哪边吧?快,弟兄们抢占黄鳝洲。”
前文说过,黄鳝洲东北端与东岸鼠雀驿古渡口隔江相对,渡口往南一里半地才是筑坝处,怎么奈江面过于宽阔,至今这一处石坝仅筑成江面之一少半。面对滔滔江水,庄瑞霖也理解筑坝军士兵卒们的难处。
黄鳝洲以东江面阔而深,越往中间越深,江水最深处竟达两丈有余。若截断湘江堆彻成一道石坝,得需要多少石料?一时又往哪里去采那么石头?四百多将士分为四班,轮番干活,轮番吃饭,所谓歇息也不过是到船上躺两个时辰。即便如此,筑坝进展仍然缓慢。
更为王顸所不知的是萧方矩麾下这些军士兵卒,近年在江陵城中并未吃得这般苦,运石头筑坝,凭的就是一把子力气。大半天功夫干下来,早已累得个个手脚麻木腰酸背痛腿抽筋,又加上军中伙食实在勉强,仅有稀粥就盐水黄豆。待到申时末刻即下午四点半以后,筑坝进展几乎停滞。
水下地形之复杂,超乎想象,最为沮丧者当属左卫将军王顸。且说眼下之战局,鼠雀驿古渡口往北半里即是金字湾渡口,江边却没有船只。若想登上黄鳝洲,只有回到大军筑坝之处。庄瑞霖说:“咱在这儿干瞪眼没用啊,还得快快回去!”
岳阳郡军主韩板而所率战船,此刻正在金字湾的水面上回旋,似是拿不定主意。魏潮说:“再往前,江面一分为二,咱们走哪边,才算是一条出路?”
众人沉默,韩板而不语,走哪边都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要命的问题是下一步做何打算?就船上这几十弟兄,能成多大之事?本来是太守柴威出动三千兵马,如何眼下只剩下我们这一条船?
魏潮说:“韩哥你可得好喽,咱后头可是连个接应的都没有,再往前走,咱们就算是孤军深入,这可是兵家大忌,千万别落得一个里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地步。”
军主韩板而看了刘文礼一眼,点点头,那意思是想听听刘文礼的高见。刘文礼也极郁闷,他没想到那些船竟然步调一致地决意北撤,如何就不知道往南冲?刘文礼说:“眼下最大悬念,即是我等搞不清萧方矩率人筑坝拦水之处,是在黄鳝洲以东,还是以西?若正好走了他没筑坝的那一段,岂不是懒人自有天助?若是正好迎头撞上筑坝大军嘛,最好还是返回,不能硬碰硬。而且,咱们并不硬,而是衰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