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个不测?”牛虎儿一时难以理解庄长顺的心思,道:“就这几步路,再往上站高一点,都能看到黄鳝洲,你防得哪门子不测?长顺,你想得也太过于周全了吧?”牛虎儿说完,竟然满脸尴尬,又对邱钢道:“我们这些做探子的,遇事儿总爱往最坏处打算,他也是担心……担心……以防万一……”
庄长顺的情绪似乎不大对劲,但还是骑上马,走了。牛虎儿说话之时,正目送庄长顺骑了马远走。
脚下这半坡之地,也算得郁郁葱葱,全然一副春天的模样。只是,并没有踩出来的大路,身边高低不一的桑树柏树松树楮实子樗树,应有尽有,枝蔓横生。只是,那些树皆不高,人骑在马上,甚至有些遮挡不住。
邱钢似是不放心,又命人拿过了行军图,高高地端坐在马上,两手展开了细细地察看,牛虎儿说:“北来的毛贼,不是岳阳郡所派,就是益阳郡所派,终一郡之兵,聚起三五千人当不在话下。”
“哪里来的都一个逑样!怕他做甚?”粗人来朋说:“要么归降,要么杀头!”
牛虎儿正要提醒众人多加小心,却一眼瞅见半里地之外的山坡上,庄长顺一头栽下马去,像是被人猛然拉下马,又像是中了箭。
“哎哟!不好!”牛虎儿大叫一声,心中如同被扎了一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好的弟兄就这么死了,还让人说什么呢?牛虎儿顿时觉得头顶上像是被了拍了一砖,痛且晕得狠,心里又是明白了,有若说不出的那种难受。若是近身厮杀,短兵相近,咱又力不能敌,战死了,倒也甘心。如此不明不白地被人暗箭致命,算是怎么回事呢?
远处,庄长顺胯下那匹灰色川马像是受了惊吓,前蹄跃起,仰了脖子嘶鸣长啸,又无奈地落下前蹄,不知踏在了哪里。牛虎儿似是看见,庄长顺的一只脚,竟然还在马蹬子里套着。那匹马当然不能理解这突然之变故,就在原地乱蹿,四下里扑腾起高高的灰尘。
邱钢也看到了庄长顺落马,却不惊诧,只是惋惜道:“唉唉,一定是中了对面飞来的流矢!”
来朋厉声叫道:“毛贼该死!抢在咱前头下手了!”
邱钢似是无动于衷,说:“他嘛,命该如此!”
来朋不解,满脸惊愕。牛虎儿更是觉得意外,如何让你早就看透了他能有这一步?
“做人不可太过悲观厌世!如此胆气不足之人,焉有不死之理?”邱钢看看众人,一脸沉重地说:“敌阵之前,一定记住我的话,你硬,敌就软,你软,敌就硬!与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一样的道理嘛!”
话虽这样说,牛虎儿心里依然堵得不行,更想不明白庄长顺如何就中了流矢?又忙派了两个军士骑马前去处置,看看还有没有救?
来朋说:“我已下令,对面山坡上,见人必射之,绝不留情!”
留情不留情的先放在一边,只要不让我的兄弟们有伤亡,怎么耗着我都奉陪到底。牛虎儿不敢往下想了,他担心蒋王牛和禹诚钧已经让人给干掉了,眼下又挂了庄长顺,这怎么跟酒哥交待?
此刻,牛虎儿尚不知陈儿洒受了箭伤,更不知陈儿洒正躺在黄鳝洲边的一艘战船上,浑身发热,奄奄一息,死生难料。
无人顾得上安抚悲痛欲绝的牛虎儿,邱钢说:“么逼鸟儿地儿方?我最怕在此僵持不下。若能速战速决,倒也好了呢!”
对面坡上有风,吹得树在动。树一动,总觉得树后面有人在蠢蠢欲动。这就使得牛虎儿的心里更加不踏实,惦记着庄长顺的死活,又臆想着蒋王牛的尸首此刻极有可能就被扔在对面坡地上的林子里。身边的弟兄们若是这样死了,岂不是一辈子为他们而愧疚?
来朋大喊道:“哎呀,就在那儿!弟兄们,射!干那些个驴下的!”
弩机发射,无数支箭矢如蝗虫般飞过去,牛虎儿却紧张得在心里直哆嗦,暗暗骂道,傻鸡儿白费劲啊,能射中那边的活人?
邱钢也觉得这般胡乱瞎射一通,终非长久之计,搞不好还好打草惊蛇,忙制止道:“停!停!先莫急!看看再说!”
两个军士拉着那匹灰色川马,把庄长顺驮了回来。牛虎儿的眼中充满了泪,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如妇人一般,只能憋着忍着,还需装得跟条硬汉子一样。
庄长顺弯腰趴在马背上,两手和两脚耷拉在马肚子两边,十指伸开软软地垂着,两脚尖直直地朝下,看样子是死了!
众人忙把庄长顺从马上抬下来,平放在脚地上。只见伤口处已不再滴血,一支箭矢从左肋下扎进去,当时或许未能致命。牛虎儿看到庄长顺的脸上全是尘土,张着嘴,露出洁白的门牙。嘴上有血,暗黑色,满脸狰狞且吓人。一个浑身有使不完力气的半年男人,刚才还在皱着眉头跟我说话呢,这一会子就成了一具可怜的尸体?
人与尸体之间,到底有没有明显的界限?牛虎儿的心里空了,别人说些什么,他都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甚至,暗想若是自己这样死了,让庄长顺率了弟兄们在这儿难受,或许更好一点。
中军校尉邱钢察看了庄长顺身上的伤,才知道是他中箭之后一头栽倒落马在地时,竟又被马蹄踏中前胸。军中战马本是灵性之物,与主人生死相依几年,本应该相互惜命才是。可是你庄长顺竟然死于自己胯下战马的铁蹄践踏,你让别人说什么好呢?邱钢说:“啥也别说了,谁也不用难过,一人一个命,被****一蹄子踏中,还说什么呢?可见你活路断绝,命该如此!”
“唉唉,悲催到家!”这牛虎儿无奈地冷笑两声,道:“命该如此,任耶娘老子也保不了他!”
众人伤感之时,头顶上嗖嗖嗖飞过数十支箭矢,邱钢翻身下了马,吩咐道:“各就位,准备反击!”
然而,短暂的一阵箭矢习飞过之后,对面坡地上陷入了沉寂。牛虎儿报仇心切,又不想漫天撒网,就派了四个军士到更高处察看。邱钢说:“他耶耶的,对面跟咱一样,瞎人骑瞎马,谁也不敢往前,这样好,就这样耗着吧!”
耗着?牛虎儿最怕听到这两个字,耗下去,意味着看不到希望,意味首险象丛生,意味着防不胜防。庄长顺可不就是死在防不胜防么?他急着赶路,哪里会想到有弩箭从腋下射中?又哪里会想到,最终又被自己胯下的畜生一脚踏中?
对面,一直到天黑下来,并无多大进展,郑耳手下的人也没了脾气,又没有饭吃,难免怨声载道,甚至有军士骂骂咧咧。郑耳忙派人回去禀报了金曹掾佐孔双休,又命令:“就地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