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王牛听着耳熟,一时辨不出是哪个弟兄,忙道:“老子蒋王牛!还问什么人?连我都听不出?老子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虎哥!”有人在招呼牛虎儿,又大喊:“蒋王牛还活着,嘿,活着回来了,嘿!”
“好家伙,果然你是福大命大之人!”牛虎儿一跃而起,他本是在中军校尉邱钢身边谈论黄鳝洲上筑坝之事,一听得“蒋王牛”三字,兴奋得几乎一跃而起。在他看来,此人必然会带来好消息。
“小心!”邱钢喊道:“这两军阵前,人员游走,需弯腰弓背,马步而立,这个也忘了么?”前文说过,邱钢选了一处高出来的石岗子做观兵台,怎奈天色黑暗,远处之形势并不得察。不过,军士们又搜寻了散落四处的石头,在石岗子上垒出了三面呈半圆形将近四尺高的围墙,邱钢躲在后面倒也不必担心有弩箭能射过来。
二人越跑越近,牛虎儿看到了蒋王牛,这货甩开膀子奔跑之态足以说明他的心情。两人相距不足十丈,禹诚钧看清了牛虎儿的脸,那一脸的激动发自肺腑。
本以为他们死了,谁知道又回来了?牛虎儿暂时忘记了庄长顺之死而留下的悲伤,此二人必能带来满肚子机密,只要绝大多数弟兄还在,聚拢在一起又是铁打的阵营,怕什么呢?
“刀,这是他们的刀!”蒋王牛立住脚,端平了那把腰刀,又说:“差一点没命!老子被他们剥了衣裳示众!哎哟,那叫一个羞辱先人哟!”
牛虎儿接过来看看刀背上面的血迹,极嫌弃地丢在地上,说:“唉,庄长顺死啦!”
“啊?”蒋王牛顿时觉得万般意外,“你们离得这么远,哪就能中箭?”
牛虎儿点点头,道:“一箭毙命,连句正经话也没给弟兄们留下!唉,你两个快坐下!得防着那边畜生们的箭!”
禹诚钧又累又饿,眼前直冒金星,听了庄长顺死去的消息,心中十分丧气,浑身没有了一点力气,顺势就坐了下去。有个弟兄递过了水囊,禹诚钧并不喝,却忙递给蒋王牛,又问:“如何偏偏是他?平日里,不是他最谨慎的么?”
蒋王牛喝了几口水,缓了缓精神,说:“咱死一个庄长顺,那边杀了他们五只!也算是略有小赚头!”
“账,不是这个算法!”牛虎儿叹了口气,道:“我们本是一家嘛!唉唉,他们窝里斗,偏偏要让我们在此自食骨肉,这普天之下,可还有王法么?”
“王法?宗室哪一个王爷不是王法?”蒋王牛“哼哼”两声冷笑,说:“他们那边,个个都是河东郡王的孝子贤孙,拿住了我们两个,竟然想着要我两个归化,以后为河东郡王效命,你说说,他们这是怎么想的?我两个若是投降了他们,家中的耶娘妻儿祖宗八代还能安生么?以湘东王的脾气,还不得挖了我们祖宗八代的家坟?”
牛虎儿说:“帝王之家,宗室子孙,可是我等低贱之人所能评判?你两个死里逃生,弟兄们也就放心啦,我去给你们找点吃食!”说完,起身而去,刚刚走出去三五步,却倒下了,“啊”一声大叫,四下里的军士慌乱起来。
“哦?”蒋王牛嗷一声狂叫,甩手丢开羊皮水囊,一个箭步蹿过去,只见牛虎儿侧了身子扭曲在地上,众军士围在四周,不知所措。禹诚钧大叫:“不好,定是中了冷箭!”
蒋王牛跪倒在地上凑近了一看,立时吓出一身的冷汗,天哪,他的嘴里中了一箭!
谁会故意射得这么准?此中不是天意么?牛虎儿事事明白,处处谨慎,唯独绕不开一个命中注命,他会想到今日晚间这样死去?禹诚钧看明白了牛虎儿的夺命硬伤,顿时瘫倒在地,泣不成声地道:“若是我死在那边,也许,可能就没这一出!弟兄们说说,我不在那边多除几个祸害,我回来干什么?我要是不回来,保证没有这灾难!虎哥哪里会死?”
禹诚钧的心里凌乱,前言似乎不搭后语,讲不通。
“弟兄们生死一场的交情,何需这样说!”邱钢闻讯过来,蹲在牛虎儿的身边,两手扶住他的肩,轻声问:“牛贤弟,可要紧?”牛虎儿口中的箭杆高高耸立,令众人心慌气短,痛哭,咒骂,自责,哀求,死人面前,这些还有用么?
“哦?唔!嗯?哦!嗯!唔?唔?”牛虎儿的含糊不清,谁也听不懂,他在摇头,又在摆头,左手紧紧地抓住了蒋王牛的手,只是用力在抓。蒋王牛泣不成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身边众人,皆不懂得牛虎儿所言,悲痛欲绝,又无心思去猜。黑灯瞎火之中,如何偏偏是他中了一箭,又是中在如此一个要害之处,临死之时说也说不出,救也救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咽气。纵是铁石心肠的硬汉子,焉能不落泪?邱钢说:“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呀!”
此时,头顶上仍然有箭矢飞过,令人胆战心惊,死亡随时会降临,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夜。禹诚钧说:“这会子,他们,肯定知道了,我们两个跑了,又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又岂肯善罢甘休?他们必定以牙还牙!”
“贤弟何必这样说?你两个不跑回来,他们就会善罢甘休么?”邱钢在禹诚钧面前蹲下,道:“我离开江陵之时,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不这般自绝退路,又有何办法?只要湘州城一日不破,我等弟兄日日有一把刀悬在头顶,今日凌晨,与我同时率队出征的还有外都督罗方横贤兄,他与众弟兄沿湘江东岸一路北上,这一日争斗下来,谁又知道有无伤亡?据我所知,岳阳城中派出三路大军,水上一路,江东江西各一路,猜其本意,当是黄鳝洲前会师,由此而言,安南郡王殿下以区区五百之兵,竟妄想在江上筑起一道石坝,岂不谬哉?岂不贻笑大方?”
蒋王牛听得入神,竟没有察觉牛虎儿紧握着的手已松开。邱钢说:“今夜战局未定,对面之敌随时会强攻过来,众弟兄此刻不是伤痛欲绝念及手足情深之时,还需各自带领一班弟兄,守住一方阵地。”
禹诚钧仍然哭了起来,道:“虎哥!虎哥!你死了,弟兄们如何交待?弟兄们如何面对郡王殿下?”
与牛虎儿私交不错的几个探子虽然不敢大放悲声,却也是抽泣不止,蒋王牛这才发觉牛虎儿的手心已经冰凉了,将手指放到他的鼻子跟前,没有丝毫气息出入。邱钢伸手去合上牛虎儿的双眼,小声道:“我若能活着回到江陵,定要代你孝敬耶娘。贤兄,你安息吧!”
蒋王牛叹了口气,说:“老兄你有所不知,他自幼失怙,早没了耶娘。我们这些人,都是差不多的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