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书佐郑耳一脸茫然，孔双休又问：“若此时，柴威太守所率人马在东岸已达金字湾，伺机强攻筑坝之人，又得知我孔某人在此安逸固守，将会如何看我？众弟兄又将面临如何下场？”

不待郑耳有所顿悟，孔双休即已传令下去，火速启程，沿江边驿道南行，又特别叮嘱“逢山开道，遇水搭桥”。

七百人马行了一个多时辰，已是寅时末刻，天色渐渐清晰起来。春末时节，金曹掾佐坐在马车棚中所感受到并非那种寒湿阴冷，只是水气有些重，看得并不远，但好在他此前极熟悉这段地形，很快来至鹅黄丘渡口。

其实，这鹅黄丘渡口乃是湘江边的一坨土石疙瘩，最高不过十余丈，方圆五里有余。松柏樟桑杂树茂密，苍翠修竹在春风中摇曳，乃是江边极佳登高把酒听涛之处，可算得景色怡人。不过，若在江上行船望到此处，远看却又鬼斧神工般浑圆如坟丘。

孔双休于太清三年六月初六日曾乘船前往湘州城，向河东郡王萧誉运送弩机三百架。次日返回时一眼瞥见这坟丘模样，曾暗想将来谁若在此用兵，岂不是一战而衰再战而亡？

鹅黄丘孤立在湘江边，坡缓林茂顶平如崮，与那青牛顶隔一条官道遥遥相望，远看当如天地间两枚棋子。这官道两旁，又是缓而漫长的坡地。

金曹掾佐孔双休略略辨识了方位，鹅黄丘渡口东南方向一里之外，即是黄鳝洲西端那道石坝，西北四里制高处乃是青牛顶。而脚下这片土丘，七百人马隐匿其间，竟也毫无明显变化。

由两个军士抬着胳膊，孔双休极吃力登上鹅黄丘顶，更加慨叹此地最宜固守。郑耳一眼看到了江上之船，忙道：“嘿，咱的船！”

孔双休手搭眼罩远处观望，又疑问：“会不会是伪装？”

遇事即疑，凡是不信，郑耳知道这是军中受伤之人惯有垢病，忙答：“待他们近了岸，看看船上之人即知！”

船上众人，并不知这江边土丘上隐匿了七百人马。待到渐渐靠岸，军主韩板而一眼瞅见江边密林中军士兵卒所穿铠甲，由此知道是自己人，刘文礼大叫：“哈呀，那不是孔双休的弟兄们嘛！”

军主韩板而嘴上说：“快快快，靠岸，靠岸！”心中却是被惊得头皮发麻后背冒冷汗般恐慌失措，得亏是自己人，这要是遇到了江陵大军的伏击，我这一船的弟兄，岂不是被杀得片甲不留？我如何就毫无防备地命船靠岸呢？

魏潮却说：“咱们弟兄上岸做什么？”又问韩板而：“老兄你要归入孔掾佐指挥么？”

刘文礼说：“不过是上岸客套一番，看他能不能帮我们一把，哪怕给弄点吃食也好。”

众人上岸，军主韩板而被引到鹅黄丘顶上参见了孔双休。书佐郑耳更直接一些，问：“你们在水上那一仗，打得如何？”

孔双休看了郑耳一眼，心里说，真是耶娘老子的一窝猪头，这屁话还用问？只他一船弟兄冲过来，足见岸上江陵大军之厉害手段，还需问结局么？

韩板而并不觉得尴尬，说：“甭提啦，他们有火蒺藜弹，一打一个准，一旦落到船上，非死即伤，若要碰巧掉进舱里，更逑遭殃，有些船，就是让这东西直接给炸沉了，哎呀，亲叔叔讨伐亲侄儿，竟备下这绝命东西，算不算歹毒？嗯？你们说说，这仗还有法儿打么？”

“卫中正呢？他如何看待此事？”孔双休尚不知中正卫溢已死在船上，韩板而也不确定此事，忙说：“实不相瞒，我与众弟兄只顾了反击杀敌，并无机会与卫中正禀报此事。”

闻听此言，孔双休的心里极忐忑，又忙问：“据我所知，卫中正所率四十战船，为何只有你一船来至此地？”

“四十艘船，至少十几艘被炸沉，当时只顾得逃命，我一个军主，哪还管得了那么多？”韩板而一边回话一边察看孔双休身边有无可食之物，书佐郑耳笑道：“要这么说，江陵大军岂不是要横扫湘州了？那湘州城被攻破，岂不是指日可待啦？”

韩板而听了，心中极不爽，看了郑耳一眼，知道此人身份卑微，不由得更加反感，道：“你这么认为，也许自有道理，但这两军抗争之事，还需秉承宁可退让，持重待机之原则，硬碰硬是没有好下场的。”末了，又问孔双休：“掾佐这一路行军至此，没有遇上麻烦吧？”

“哦，这个嘛……”郑耳刚想阻止此话题，孔双休气哼哼地拍拍大腿，道：“诺，麻烦在这里！差一点要了老子的命。因此，事至今日，打赢打不赢，都不是我等弟兄们说了算的，就连那柴威太守也说了不算，我等还要冒死往前冲么？”

韩板而忙点头，道：“要论兵书战策，掾佐当然比我懂得多，不过，在我看来，战机总是有的，且不可率尔应战，在此拖上几日，未必就是坏事。那江陵大军原本一心围城，如今却要一分为二，哈哈，郡王殿下在湘州城中，理应知道这时局变化。”

论职级，书佐郑耳与军主同级，但郑耳自恃饱读兵书，又写得一手好字，并不把军主韩板而放在眼中，正当他想反驳韩板而“拖得越久越不利于江陵大军”之论，孔双休惊叹道：“狗耶娘抖落下的东西们，那是要动手么？”

韩板而定睛一看，西南方向一面坡上人影涌动，再仔细一看，人人手持盾牌弩机，如蚂蚁搬家般有序向前，郑耳说：“这是，他这是要来拼命么？”

一听“拼命”二字，孔双休反倒是笑了起来，说：“他有多少人？能冲上这道坡？他凭什么？他有弩机，老子也有！你速传令下去，命各军主，准备还击！”

韩板而愣了一下，又想到自己的弟兄们尚都在岸边待命，忙道：“掾佐，我需回到岸边，也好笼络弟兄们奋起还击！”

“你且看看那形势，还能回得去么？你的弟兄，要么回到船上去，要么到我这边来，连这点子灵活气都没有么？”孔双休的胆怯，发自内心，他行走不便，全部人马都在这一片丘顶上，前面有强敌，后面会不会有伏兵？一想到腹背受敌，孔双休绝望至极，骂道：“难道我比那畜生们更蠢么？我这孤军深入拼死一搏，难不成要完蛋？”

韩板而眼瞅着对面青牛顶上的人马渐成铜墙铁壁之势，不由得懊悔起来，我上岸做什么呢？这，这算不算得没了退路？我若死在这里，亏不亏？

你道对面之敌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