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郡金曹掾佐孔双休对面之敌,正是刺奸都督杜裕铭亲自率领的二百游击士卒与左军校尉彭安城所率八百人马。
本来,左军校尉彭安城率八百人马潜伏老面瓜岭西坡一线。但昨日整整一天过去,老面瓜岭前后左右毫无动静。习于征战之师,最怕闲处。一闲下来,军士兵卒必生差池。彭安城深谙此道。部伍露营在外,悠闲一日尚可,若闲上三两日甚至十日八日,军纪必然涣散。
随大将军南下湘州这半年,彭安城可算得不显山不露水之辈。用后世之说法,就是极没有存在感的一类。军中将士个个清楚,湘州之围,目标只有一个,干掉河东郡王萧誉,却除湘东王萧绎的心头之患。
彭安城一直在等待机会,若能够攀上湘州城头,抑或手刃河东郡王,岂不是首功一件,人生圆满?仅凭这一件战功,若湘东得势,还不够吃一辈子么?
一言不合即开打,湘东王萧绎的文人作派,也曾赢得一众将士之追捧。彭安城也不例外,人生需要机会,更多有志之士需要湘东殿下创造的这个机会。
不过,时至今日,连王将军王僧辩都知道此前小瞧了萧誉。仅凭一座城邑,轻松抗衡五万大军,算不得前无古人,也称得后无来者吧?今后,河东郡王若能时来运转,逃出这牢笼一般的湘州城,岂不是一呼百应天下归心?岂不是又一个挟天子而令诸侯的英雄气概?
这一切,彭安城也只有在心里想一想的份儿,他并不敢与任何人谈及。若与人谈,必将传播出去。若传到湘东王萧绎耳中,定是砍头之罪。
不过,随军南下以来,彭安城也亲眼目睹潇湘之地重山迭岭,湘州城外虽不是滩河峻激,却也是水网纵横。只是,除顺流而下的草民能驾驭水势之力而外,如王大将军这般自北而来者,身处湘州城外并不易为舟车交通。
表面看来,河东郡王萧誉被困城中半年之久,可怜至极,朝不保夕。而在彭安城看来,王大将军所率部伍其实一样被在湘州城下,更有那湘东王萧绎在江陵城中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这些时日,着实也苦了众将士。湘州城固若金汤,任凭城外一而再,再而三地轮番攻打,除了互有伤亡之外,并未伤及河东王半根毫毛。彭安城闲暇之时难免暗暗思量湘州之战局,又坚信湘东所为正是古之先哲所言“劳师以袭远”,自江陵而南下,大军所耗一日之资需几州郡供养?如今师劳而力竭,城中却似高枕无忧状。
黄鳝洲,老面瓜岭,再往北,益阳郡,再往北,岳阳郡……彭安城稳坐老面岭西坡制高处一株樟树下两个时辰,反复揣摩手中之行军图,由此陌生地域之名而幡然悟透此次出征,事关湘州城的战局安危。而这湘州战局又事关萧梁政权之江山社稷,天下用兵之情皆主速,当由不虞之道,猛攻其所不戒,我岂能在此坐等劲敌上门?
时值正午,阳光明媚,湘江碧绿,远天湛蓝。江面上泛起鱼鳞般的银光,耀人双目,却又十分惬意。若不是湘州城被困半年之久,若不是自去年仲夏至今征伐不断,此时这潇水湘江之上当是桅杆林立,船来船往,沿江驿站商贾纷纷,一派太平盛世之繁荣景象。如此良辰美景时日,我等弟兄却要时时提防强敌来袭击,那来袭之敌偏偏又是同族骨肉,祸生肘腋,兄弟相煎,岂不令人哀伤?
思绪万千,如恍如惚,彭安城心中难免隐隐沮丧,他派出六名探马,北行十里,太阳略略偏西之时又如约返回。探马一无所获,原因在于不熟悉山峦河流之地形走势。
手持行军图,也能跑偏了方向?盲人瞎马么?你们可都是探马,又不是三岁孩童。彭安城问:“路上,连个行人也不见么?”
既是探马又为军主的李向累得满脸都是汗,他摇摇头,说:“大小官道上没人不说,道边上,连个凉棚也不见,要这湘州地界上,难不成,那黔首百姓都死光了么?”
潇湘之地,如此萧条,亘古未闻,彭安城黯然道:“眼下正值兵荒马乱的年月,平民小户的人家,谁还敢住在靠近大路的显眼之处?莫不要忘了那先哲所言,大军过后,必有灾年。动刀枪之处,最遭殃的莫过于穷苦百姓。但凡想活命的,还不都得往深山里逃?眼下的时局,绝非表面这般平静,不过是弟兄们没跑对地方罢了!”
分明是中军校尉邱钢的弟兄们更在前面布防,如何你们偏偏遇不见个人影儿?连自己的弟兄们也没见着?彭安城正要吩咐李向与几个弟兄再沿江边方向跑一趟,却见杜裕铭派了人来传令。
来传令的军士叫蓝庆,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但见他身材魁梧,肩宽腿长,两道浓眉,反倒是显得眼睛小了些。彭安城抢先开口道:“派你来,我就知道十万火急。”
蓝庆骑在马上,抱拳施礼,道:“倒是不急,但要快,越快越好!”
原来,刺奸都督杜裕铭自率两百人马游击各处,直至申时方才获知中军校尉邱钢在前方迎敌激战,于是改变了主意,想火速调集左军校尉彭安城向前方推进至青牛顶一线,以做遥相呼应或牵制之势。再者,北面来敌貌似兵强马壮,若一路向南,必定引发无穷后患。蓝庆说:“都督特别交待,彭校尉率人速去,兵合一处,方能死死防住这一线,万不可让那援军继续南下,更不可令尔等靠近黄鳝洲。”
彭安城接了杜裕铭写在黄麻纸上之军令,又细细察看了手中行军图,眼前顿觉豁然开朗起来。本来,中军校尉邱钢率一千二百人马潜伏青牛顶,定是他又从中抽取一班人马继续北行,因此才能在前方与敌激战。彭安城不由得有些小得意,对麾下众人道:“如今,都督命我等众弟兄前去增援,当是邱校尉与众弟兄匹马难敌,独木难撑!”
李向忙道:“前方战局瞬息万主变,咱弟兄极可能途中遭遇一场恶战!死生之地,事关众人性命,还需准备时刻迎敌血战。”
彭安城听了,又心有戚戚之感,立即下令拔营转移。
一路急行军,征途过半,方知行军图上所绘制标注这青牛顶,乃是相隔一里半的两个山头,彭安城忙又派李向快马加鞭前去禀报杜裕铭,很快得到回话:占领相距江边最近的那一个!
彭安城抬头望望青牛顶,实在想不出如何取此名谓,骂道:“么子鸟儿地方?翻山越岭地穷折腾,到底打个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