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快下马,选好阵地!架好抛车,干掉他们!给我往死里干!瞅准喽那些狗杂种们!”宋法和出身书香门第,却不热衷于兵书战策,说话向来直接、干脆且粗鲁。在他看来,打仗就是个胆量加运气,叽叽歪歪之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相形之下,崔茂云则谦逊谨慎了许多,他反复察看地形,此处地势较高,四下里所有动静皆能一目了然,易于抛石机大显神威。
宋法和如同一阵风,跳下马,甩开膀子跟军士们一起架好抛石机,一边装药埋引信一边说:“这地场不孬,正在那三岔口上风头子,能看清啵?那些晃动的红缨子,咱的头盔还是他们的?”
远处那片鸟地方,让人确实看不清!林间潮湿且水汽重,远远地看,极费眼力。南梁时,将士兵卒不论级别高低,任何人都没有丝毫军用观察设施,白天黑夜天上地下之一切,皆需依靠肉眼来识别。崔茂云又仔细察看了一番,说:“最洼处那一群人,河沟子分岔之处缓缓行军的队伍,理应是咱的弟兄,唉唉,头盔上的红缨子都一个嘛!这可难办哪!搞不好就会误伤了自己人!”
“我的哥,眼下管不了那么多!谁要是死了,只能说他命短!弟兄们,对着坡地上,树林子里,那一片红缨子头顶,先给他送上十个再说!”说完,宋法和一声令下:“预备,放!”军士们轻车熟路,一番忙活,十枚陶弹就拖着长长的引绳哧哧地甩着火星飞了出去。
“完蛋!”崔茂云眼力极佳,从陶弹在空中飞过的痕迹就知道将会落在何处,他摇头,叹气道:“鞭长莫及!鞭长莫及!”
果然,陶弹并未飞到那片红缨子近处即已炸开,一团火光伴着黑烟紧贴着林子上稍儿升腾弥漫。那黑烟下面若有人,定是死伤几个无疑。要命的是,没有人在那近处。甚至,相隔十余丈远之处,林地中的军士们连惊恐都没有一丝一毫。崔茂云心中觉得一次抛出十枚陶弹过于草率,此物金贵,谁人不知?但他绝不埋怨宋法和,同为曲军候,平级的兄弟,怎么能够口出怨言?这是做人最基本之修养!崔茂云说:“望山行路累死牛,这火蒺藜弹也是一样!”
玩笑之意,伺候抛石机的众军士们都懂,打仗可不就是这样难遂人愿么?强敌当前,又有谁愿意瞪着一双大眼睛被对手打败?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志也,前辈子的先哲们所言一点没错,无论古今,战场上的男人们有几个是轻易就会屈服的草鸡软蛋?
“个瘪养的!”宋法和急燥得不行,张嘴瞪眼地看着远处硝硝烟散尽,又目测了远近,似是不解其中之意,又道:“就差那十来丈,如何就不给老子炸过去?干,再干!给我炸死个瘪养的!”
不过,与敌对垒,打的就是实力,嘴上再狠也无济于事。这是浅显的道理,级别再低的士兵都懂。胜仗是弟兄们不惜性命拼出来的,绝不对在嘴上逞凶斗狠就能办成。宋法和又下令:“弟兄们,再装药,再打一轮!”
一轮就是十枚陶弹,军士们得令而行,急急地装药、埋引信、封罐口。这些金疙瘩一般的物件,身边还有满满三车。王大将军围困湘州城半年之久,此物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罗方横此次出征私下里作主带在身边一部分,算不算是歪打正着?
不过,越是经历了实战检验的宝贝东西,越是要节省着用,哪能闭着眼睛一下子都用光?崔茂云摆手制止,道:“老兄这是何必?再打一轮,一样不中!”
军士们埋好了引信,封好了罐口,就停了下来,齐齐地盯着宋法和,崔茂云对众军士说:“弟兄们也不用急,咱这些宝贝得省着点用,将来能派上大用场,何必白费在这里?”好吧hxs8
“好么!咱能睁眼看着他们上蹿下跳?”宋法和端起了弩机,瞄了片刻,骂道:“这畜生地方真是怪,好好的天,起的哪门子雾?害得老子瞄个准都看不清!”
“咱都不是一天两天出来打仗,这哪里是着急之事?”崔茂云一边说一边在马上东看西看,突然就看到了正南方向一里之外的铠甲,确切地说是人身上铠甲片折射而来的光。
宋法和还在与弩机较劲,说:“咱弟兄高高在上,就占住这片地儿,瞄准了那些狗东西,一箭一命,绝不虚发!”
“弟兄们快看,那边!”崔茂云喊声刚落,就有箭矢飞了过来,慌得众军士赶紧下了马,一溜歪斜地把各自的战马拉入路边林中,司守在抛石机跟前的十名军士当然不敢擅自离开,半蹲半跪着以盾牌护身。
谁能预知下一刻会有弩箭从哪个方向飞来?崔茂云知道此地已十分凶险,随时会有弟兄们死于弩箭之下。果然,有箭矢猛然击中了抛石机的立梁。柏木立梁反复涂刷过上等桐油,坚硬如铁,那支箭矢竟也能扎进去将近一寸深。
见此形状,宋法和的心里差不多就是一哆嗦,忙喊道:“别在那儿傻站着,快退到林子里来。”
十名军士一哄而散,只剩下一字排开的十架抛石机立在这一片地场的最高处,越显得更加孤零零。崔茂云伸长了脖子察看远处的敌情,此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手们在哪儿呢?看不清!他们从哪个方向来?不知道!
宋法和说:“他耶耶的,这仗打得够窝囊的呀!他们能有多少人?把我等弟兄耍得跟猴儿一样!老子今天不剿灭这些二蛋,老子誓不为人!”
关键时刻,生气,发火,抓狂,喷粪,抑或怨天忧人,甚至哭哭啼啼,有用么?智者不为也。
崔茂云说:“不行!还得仰仗咱的优势力量!”因为他看到都督罗方横和孟恩泽等人仍在向前挪动,与他们相距不远的那一团人马定是今日该死之贼,此刻竟然也在挪动。二者之间,既不过于靠近,也不拉开距离。似是在试探,更像是在僵持。说白了,就是谁都拿对方没办法。双方都没有把握,都不敢主动出击之时,可不就是只能是向后拖延么?
恰在此时,崔茂云刚刚看到过的西南方向那一小队人马却不见了踪影。这就更令人心中不安。在人家的地盘上,来去如风,进退自如,这是在跟我们打疲劳战,先把我们遛累了再说?
“法和贤兄何必着急上火?毛贼们也在试探,若是咱两个带弟兄们离毛贼那么近,早动手啦啊!”
“我这个人,喝不得慢酒,忍不了王八爬到脚面子上!”宋法和一边说一边在原地转圈儿。这就是一个人实在没有对策之时的必然表现,性急之人往往就是这般直接。崔茂云吩咐司职抛石机的军士们,说:“你们并为五组,先发五个过去!相互做好掩护!千万提防着他们的弩,那玩艺儿咬人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