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好,也没啥不好!”岳阳郡太守柴威微闭着仅存的那只好眼,半倚半坐在一辆马车的大辕上,耷拉着两条长腿,有一搭无一搭地悠荡着,讪讪地说:“都到了这一步,可怜见的,怕是损兵过半吧?老子还有何颜面去见郡王殿下?都怪我柴某无能,带着弟兄们受此耻辱。”
此话发自内心,难免挫伤士气。看来,柴威平日里也非那类外表镇定内心狂傲之流,说白了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俗人一个。凡内心不够强大者,皆是俗人。不过,俗人也有俗人的好处,俗人落魄到任何地步都不会宁死不屈。敢于向现实低头,敢于正视已之不够,也算大智若愚。祁之宏忙道:“郡王殿下勇而多知,务于征战,对太守这两日之艰辛,自是心有领会,奈何江陵众贼人多势重,太守又意外受伤,哦,好在伤的并不重,不防太守继续指挥弟兄们剿灭众贼。”
“唉!唉!”柴威点头,又连连叹气,道:“你快起来吧,何必多礼?好歹你也是一郡之丞,论职位,仅次于我这个太守,嗯?从今往后,莫要这么多礼节!如今比不得从前啦!我以后得指望着你跟弟兄们的脸色吃饭呢!”
祁之宏极不自在,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太守,如今非常时刻,请授权于郡丞,重整旗鼓,一举杀出这么凶险之地,最好是回到岳阳城中,稍做休整之后再报血仇!”
祁之宏斜了眼睛一看,说话的是屯长梁琮,往日从来不见此人有多高远之志向,如何今日一反常态?这是一心要谋反么?
“再报血仇?何时再报?我不过是瞎了一只眼,仅此而已,也算得血海深仇?”柴威看了梁琮一眼,冷笑道:“没有郡王殿下之命,我柴某敢把人马调回岳阳城?嗯?梁子,我的好兄弟,我请你老人家赏脸过来摸一摸,我姓柴的长有几个脑袋?”
话风转得太快,祁之宏一时难辨真假,今日之遭遇恐怕也是柴威此生蒙受最大打击,任谁都难保不失态发狂。梁琮一脸愕然,吓得赶紧低头不语。
“弟兄们更莫要想三想四,两军阵前,哪有不死人的?”柴威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哭丧着脸,又道:“仕途之人,有几个能随心所欲?弟兄们也得摸一摸,我等众人都顶了几个脑壳儿?郡王殿下杀伐决断亦非常人能比,如今虽被围在城中,谁敢想哪一日不会破城而出?我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弟兄们留一条退路。今日之事,绝非儿戏,还需人人谨慎。”
“对,太守所言有理,军中之人,自古讲究一个令行禁止,我等众人哪能不令而行?这不是找死么?”屯长张碾一边说一边转着眼珠子察看柴威的脸色,想揣测此人之心思,又忙满脸堆笑,道:“太守所虑也极是,河东郡王殿下被围城中,我等若是自行撤兵回岳阳,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
柴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而是淡淡地说:“我总以为,不论我岳阳郡,还是整个湘州,今日江陵贼军步步紧逼,我等终将处于被动,昨日兵发岳阳,全在我柴某刚愎自用,奋私智而不师古,逞一时之能,执意兵分三路,如今看来,这才是兵败之根源,一步错,步步错,终是大错特错,不可挽回,今日若真是天将亡我,众弟兄还需听从郡丞之命……”
“太守!”郡丞祁之宏打断了太守柴威的话,差不多就是涕泪横流了,急急地道:“太守,太守何须如此?何须如此哪!今日至此地步,只要太守一声令下,我等众弟兄自会奋勇当先!”1414xs
“奋勇当先?”柴威不看郡丞祁之宏,一眼盯住了张碾,道:“张磕贤弟今日殒命,算不算得奋勇当先?算不算得一心为国灭贼?”
闻听此言,慌得张碾赶紧跪倒在地,道:“家兄有勇无谋,今日殒命,也算是给弟兄们一个教训。两军阵前,宁斗智,不斗力。”
“唉唉!”柴威对着张碾摆摆手,叹气道:“如何说他是有勇无谋?他若是有勇无谋,那我就是无勇无谋,势同猪狗,空有一副蒙人的皮囊,想来可笑否?我手握三千兵马,自昨日至今日,可有一丝一毫主动作为?有多少弟兄命丧于我之懦弱?张磕贤弟乃是我等众弟兄之楷模,勿相忘尔!”
祁之宏实在搞不清他为何这样说,又不知如何扭转话题,真正谈一点有利于眼下时局的攻防举措。遍野强敌窥视如虎,可容得我等众人在此空谈?祁之宏无奈之下,急急地扫了屯长梁琮一眼,算是求援。梁琮瞪起了眼睛,大声说道:“太守,恕我直言,日上三竿,弟兄们腹中空空,此刻算得人困马乏,太守是否下令埋锅造饭,也好让弟兄们填一填肚皮?”
柴威正要下令,却一眼瞅见头顶上方有三黑股烟直冲而来,“不好!快散开!”柴威一声喊,慌得众人纷纷翻身下马,众多军士见过此物的厉害,直接脸朝下趴在地上,那三股黑烟为首的陶弹就来到了眼前,“轰!轰!轰!”地相继炸开,陶罐子的细小碎片如雨点子一般落下来,
“老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柴威端坐在马车大辕上,将这一场意外看得清清楚楚,他突然就觉得无所畏惧了,有么逼大不了?何至于懂得跟蛆虫一样?老子已经瞎了一只眼,大不了再瞎一只,大不了送上这条贱命,也为耶娘妻儿留下一份粮米收成,老子今日若是战死了,只要你萧家江山社稷还在,你总得为我养活一家老小吧?如若不然,弟兄们今后谁还会为你萧家的江山卖命?
三个装满了火药的陶罐在距地面两丈高处炸开,对地面之人毫无杀伤力,柴威甚至笑了起来,道:“天意?此乃天意么?弟兄们,反击!”
一方高地之上,司职抛石机的军士们难免有些失望。此番抛射,正是曲军候孟恩泽所为,他扬言道:“今日就算是豁出我的身家性命,也要为都督报仇血恨。”
罗方横的尸首,此刻就收敛在孟恩泽身边的一驾马车上。刚刚还有血滴落到车下面的泥土上,这一会儿已经不滴了。或许罗方横的身上已经没有血了,一个人的血是有限的,哪能滴起来没完没了?
孟恩泽见三枚陶弹扑了个空儿,难免有些失望有些恼怒,他对崔茂云、宋法和抱拳道:“二位军候用心些,灭了那些人,黄鳝洲的筑坝工事即可高枕无忧。”
崔宋二人点头,小心调试,再发三枚,倒是落地以后才炸开,而那炸开之处却无人马。孟恩泽站得高,望得远,一见那边人马不见了踪影,急得大叫:“且慢!且慢!人呢?狗东西下哪里去了?”
人呢?岳阳郡太守柴威等人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