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哪里去？报什么信儿？”为首的斥候嘴上是跟谯准说话，眼睛却是盯着衡阳郡兵曹掾佐雍去疾。

涂典运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钢刀，刀尖伸到了那人的鼻子底下，说：“欺人太甚了吧？你小子跟耶耶装的哪门子算？实言相告，你若是江陵贼军中的探子，就乖乖地回去报个信儿，若仍是一口咬定行商之人，那好，当今国之大难，建康城危在旦夕之间，圣上蒙尘，社稷飘摇，尔等奸商见财忘义，投机倒把，积物逐利，倒买倒卖，与国与民皆无益处，今日老子砍了你龟儿子脑壳，也算是为民除害，为国除奸，苍天可鉴，日月可表。”

“康参军，明人不做暗事，咱们何必硬抗到底？”一声断喝，唬得什长涂典运住了口，那人道：“康参军何必遮掩？纵然坦白了弟兄们的身份，尔等焉能任意杀剐？都是大梁国的忠勇之士，若是为国而死也倒罢了，如今普天下之人皆如蝇营且狗苟之辈，纵然活着，与死何异？”

说话者是个虎头虎脑的小个子，站在被捆绑着的人堆里并不显眼。

为首的白净面皮的斥候也像是为此情绪渲染，对着涂典运说：“兄弟，把你的钢刀收好喽，留着一把子好力气，待日后有机会去杀国贼侯景吧，听我把话说明白，若还是愿意杀人，那就是你的能耐，谁让我弟兄们一不留神落到了你手中呢？”

听他这么一说，空云城有秩穆云仲就走到了近前，抬手推开涂典运的钢刀，说：“好你个涂典运，越法让老朽揣摩不透你的心思了，原本就是一家子的骨肉弟兄，动的哪门子刀枪！”言讫，后退了一步，又对被唤作“康参军”的年轻人抱拳施礼道：“老朽乃是这空云城的有秩，你们江陵大营之人，也领教过几个，如何今日头一回见你？好汉尊姓大名啊？”

“哦？老丈就是穆有秩！果然斯文！果然儒雅有礼！”

涂典运站在二人三尺开外之处，听得十分着急，看这寒喧之意，咋像是多年未曾谋面的亲朋故旧？

“既然你是参军，依我老朽的粗浅见识，当是建康台城之中圣上亲笔所命，自是非同寻常人物，老朽只想问一问，今日一战，可否避免？”穆云仲说完，仔细和蔼地看过了被反绑了双手的每一个斥候，然后深深地躬身施礼，令人不解其意。

“承蒙老丈抬爱，后生康钧镐，荆州刺史府，刺奸曹，行参军，此次随军南征湘州，不过是鞍前马后之卒，哪里算得非同寻常人物？”

白净面皮的斥候姓康，名钧镐。雍去疾轻轻点头，不解这湘州刺史府中，河东郡王麾下如何就没有一个这般精干利落的行参军？

“哦？哦，果然不可任意杀剐！”穆云仲一边点头一边目视雍云疾，暗想若是细论起来，你这衡阳郡兵曹掾佐还是比他低了一级，你如何杀得他？

雍去疾反复打量着康钧镐，问道：“你带着六个弟兄，也敢来这空云城作乱？莫不是你们真的以为，衡阳郡连个仗义执言的汉子都挑不出来了么？”逸云yiyuz

“作乱？”康钧镐不由得大笑了起来，道：“江陵五万大军驻防湘州城外半年，你这空云城可有一草一木毁于兵火？反道是你们衡阳郡，突然派出五百铁骑，铁定了直奔湘州城南，岂不是抱薪救焚，扬汤止沸？若江南诸郡皆是尔等这番作派，普天之下可还有太平之时？”

“嗯？”雍去疾似是被问住了。他满脸尴尬地看了穆云仲一眼，说：“空云城的草木虽未毁于兵火，可这城中庶民百姓，早被你们吓跑了吧？你们到那街巷中去看看，还有多少人家在此安居乐业？眼下正是早春时节，草长莺飞之时，空云城外可有犁越陇亩之农人？”

有秩穆云仲被这二人之言辞所启发，渐渐地对江陵大营中派来的这个刺奸曹行参军康钧镐没有了好感。不过，他仍强忍愤怒，对康钧镐说道：“节下所言，至真至切，老朽只是不懂，当今天下之势，社稷危亡，人心惶惶，宗室诸王理应同心对外，驱逐逆寇，共灭国贼，岂可为虎作伥，又岂能自杀残杀？”

“老丈既是这空云城之有秩，掌民风教化之官，当是能帅众为善之人，更应知晓令则行，禁则止之理，标下不过一介行参军，卑微如蝼蚁，安有军令不行之理？”康钧镐一番话，说得穆云仲陷入沉思，湘东王萧绎麾下连一个刺奸曹行参军都是这般才思敏捷，可由其揽人手段之高明，河东郡王纵然心高气傲，又哪里能够相提并论？

读者至此，或有疑问，刺奸曹行参军，具体算作后世之哪一种职务？如何就触动了乡有秩穆云仲的心？

总体说来，南梁之时，如湘东王萧绎、武陵王萧纪这一类亲王级别的州刺史，通常都会配备规模庞大的军、政两套人马，军事方面相当于配备一个军分区的司政后装机关，设有长史、司马，此为重要幕僚属官，另有西曹掾史、东曹掾史、户曹掾史、贼曹掾史、兵铠曹掾史、士曹掾史、营军掾史、刺奸曹掾史等职官。

先说掾史，南梁时，湘东王萧绎的荆州刺史府中的曹，相当于后世军队体系中集团军、军分区、甲种师的司政机关的处、科，如作训处、侦察处、作训科、侦察科。

刺奸曹，即相当于集团军机关的司令部侦察处，或师机关的司令部侦察科。刺奸曹行参军，即相当于侦察科参谋。甲种师的司令部参谋长为副师级，侦察科长为正团级，侦察参谋一般为连级或营级。刺奸曹行参军康钧镐说自己卑微如蝼蚁，也在情理之中，并无多少夸大成分。

絮言至此，读者君或许难免仍有疑问，雍去疾之职务乃是兵曹掾佐，他与荆州刺史府中的兵曹掾史有何区别？

简单地说，好比是后世军队体系中的师、旅，同样是司令部、政治部下面的作训科长、组织科长，师的作训科长是正团级，旅的作训科长就是副团级，归根结底就是级别待遇上之区别。

而在南梁时，州刺史、郡太守通常都配备军事指挥机关，尤其是边远之郡，军事机关更加齐全一些，但又不能超越级别，于是就出现了以掾佐代掾史之现实，以致为后人造成诸多不解。此现象，相当于后世官场上之“低职高配”或“以副代正”，即副科长代理正科长，或副处级职务行使正处级权力。

扯得远了，言归正传，空云城有秩穆云仲在言语交锋中暂处弱势，衡阳郡兵曹掾佐雍去疾麾下的什长涂典运终于等得不耐烦，道：“吃粮当兵，使钱办差，哪管得了帝王家事狗撕狗咬？眼下只听掾佐一句吩咐，哪几个放回？哪几个留下？切不可在此地白瞎瞎地耽误功夫！”

一句话提醒了雍去疾，忙道：“康参军既是文武全材，还需你带一个弟兄回去禀报，你的其余五个弟兄，暂时委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