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一个弟兄回去禀报?禀报什么?向谁禀报?”刺奸曹行参军康钧镐不由得愣了一下,笑问道:“你若只是个掾佐,今日之事,纵然我禀报了回来,你可做得了主?”
被这般一问,雍去疾尴尬得涨红了脸,心里说,你是行参军,我是掾佐,半斤八两啊,如何是你在这里瞧不上我?若论出身,你可能还不如我呢!若没点子门第根基背景,那可是连个掾佐都混不上。
屯长谯准听了康钧镐之言,自是气不过,翻身跳下了马,对雍去疾道:“掾佐何必跟他废话?直接砍了那些狗脑壳子扔进江水里,随鱼鳖畅游而去,岂不是干干净净?兵荒马乱之时,谁有功夫查考这么几个双腿的畜生?”
人群中,虎头虎脑的斥候怒喝道:“鲁莽之辈,焉何骂人?士可杀,不可辱,这个也不懂么?”
“哟?”谯准冷笑道:“站着像个人,却又不说人话,不是双腿的畜生,又是什么?当今这天下,乱成一钵子杂粮粥,国将不国,君已不君,民不聊生,仅差白骨千里,可不就是你们这类畜生给闹得?不去剿灭国贼,来打得哪门子湘州?”
“哎,哎,”空云城有秩穆云仲摇头叹气道:“这是何必?这是何必?萧梁宗室之争,与我等庶民何干?你们同是一样的卑贱之士卒,又何必如此自相残杀?古之圣哲有言,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我等众人还是留着一把子蛮力气,将来之日共御外敌的才是。”
康钧镐听了,一脸轻松地笑了起来,道:“老丈此言极是,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
“停!”谯准一声断喝,道:“少给老子灌迷魂汤,什么狗麒麟走兽,什么凤凰王八蛋,下事端皆由你们那个独眼儿的畜生挑起,自去年打打杀杀到今岁,葬送了长子的性命还不算么?三万兵马死死围住湘州城大半年了,可还有脸在这里讲什么仁仪礼智?有这三万兵马与这死困半年的恒心,多少侯景不该成你们的刀下之鬼?”
不等康钧镐、穆云仲有所回应,谯准又转首向着兵曹掾佐雍去疾说道:“掾佐万勿再上当,依我的见识,就将这些货绑了,随时带在身边,但凡走到哪里都用处,若遇上江陵贼寇厮杀起来,这几个货也是逼迫他们退兵的人质。万一这几个人里有王僧辩的子侄,抑或湘东王的世子,岂不是逮着了大鱼?”
雍云疾一听,觉得有理,捉都捉住了,还放回去两个做什么?
此番高论,刺奸曹行参军康钧镐却听得忍不住冷笑,果然是小地之人辈,如何想得出大将军或湘东王的子弟会干这差事?他二位傻么?焉能派其子弟干这赔钱的买卖?
雍去疾一声令下,众人打马前行。前行了几步,雍去疾又反复叮嘱了有秩穆云仲,待后面来人之时万万如实相告,切不可有所贻误。
离了空云城,一顿饭的功夫,差不多又湘江边官道行了四五十里,雍去疾在一道丘岭前勒住战马,什长涂典运提马来至近前,道:“这就是燕颌岭,由此往前三十里,直至湘州城下,江边两三里皆是平坦之地,掾佐可将大队人马留在此地,接应后续水军,待到郡尉率兵马前来,再水路并进大举攻袭。”聚书库jushuku
待到雍云疾提马来至岭上最高处,展眼北望,不由得一阵紧张,大约在十里之外,竟能看到沿江边绵延排开的营垒,扭头看了紧跟在身边的屯长谯准和什长涂典运,问道:“劲敌就在眼前,如之奈何?若打,无疑以卵击石,若不打,江陵水营毫发不伤,也起不到郡王殿下之初心预谋。”
谯准说:“看那阵势,那大营岂不是绵延了十几里?”
雍去疾却是叹气,道:“江陵大军,号称五万,就算是此营中驻扎一万兵马,咱这区区五百人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一旦近身相搏,差不多就是引火伤身,自取灭亡。”
什长涂典运端详了远处片刻,道:“临水安营,易腹背受敌,王大将军理应知晓此中弊端,却又这般安排,怕是当初也没想到会僵持如此长久,倒不如咱弟兄绕个远路,悄没声地潜入大营以西之山林中,高高地守在山上。那山虽不险峻,却也算得易守难攻。待到江面上舰船聚齐之时,咱再居高临下,对江陵大营发起攻击,打他个腹背受敌,让他头腚难顾,岂不是大功可成?”
雍去疾只是在听,并不表态,越看远处大营上方旗幡招展,江面上又不时有舰船向北驶去,心中反而越是惶惶不安。
“此计甚妙!”屯长谯准说:“把那个行参军提到这儿来,咱诈他一下,听听他的意思,看看与咱有无启发?”雍去疾点头,谯准就扯了嗓子朝着岭下的队伍喊道:“把那几个毛贼,都带到这儿来,掾佐有话要问。”
不多时的功夫,刺奸曹行参军康钧镐等人就被推搡着来到了岭上。行军时,康钧镐与他的弟兄们一样被横搭在马背上,如一条装了稻谷的粗麻口袋,颠簸要死不能求生不得,浑身骨断筋折了一般。此时走路,仍觉得胸口刺痛。康钧镐在生不如死之时只是想不明白,那些人如何就齐齐地捉住了我等众弟兄?他们当时是从天而降么?我这斥候出身的行参军,如何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劳师远顿,我等是不是太大意了些?
雍云疾看了康钧镐一眼,说:“在此已能望见你们的大营,因此特请你们来,听一听高见。今日之仗,到底打不打?”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降敌之将,不可以守城。这道理,还不懂么?”说这话的仍是那个虎头虎脑的斥候,虽然说话之时已直不起腰,腔调中却是百般鄙视。康钧镐忙制止道:“萧远志,你少言语,眼下不是你舌战群雄之时!”
哦,这小子叫萧志远!雍云疾看了萧远志一眼,暗想,此人姓萧,看那眉眼间所流露出的气质,倒不像是寒门小户之子,难不成乃是宗室子弟?
“康参军,说说你的高见吧,好歹咱都是为了萧梁家的江山社稷!”什长涂典运向来口无遮拦,屯长谯准却问:“康参军,你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兄弟,莫非是宗室子弟?他如何姓萧?”
“宗室子弟?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么?他如何不能姓萧?”康钧镐苦笑了一下,叹气道:“他,与当今圣上同宗,却不知几百年前是一家,若能攀上宗室,又何尝会到斥候行当中来受苦?”
雍去疾忙顺水行船,道:“既然不想让你的弟兄们受苦,咱们就得结为同盟,一起想个法子,化干戈为玉帛,双方不死不伤,皆大欢喜,各自收兵,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