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突围？

在此之前，杜世源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以湘州城内现有兵马器甲，如何敌得过城外五万大军？实力悬殊至此，还突得哪门子围？

正如后世人常言，所站立高度不同，看问题角度自是不同。萧誉说：“集中优势兵力，选定薄弱之处，一击而溃，你觉得有无可能咧？”此问，实质是肯定，不容得二选一。领导或老板可不就是常常这样子讲话么？

本来，杜世源与柯文治一样跪坐在案几前，听得萧誉这么一问，慌得赶紧起身来至萧誉面前跪下，说：“若岳阳援军在城北，衡阳援军在城南，各与江陵大军有所交战，殿下倒可以整饬城中兵马，自望海门杀出重围。或者，殿下再发令调兵，若再有三郡发兵前来增援……”

若？若是？萧誉暗暗地点头，表面上似是比较满意，却也听出了杜世源的话外之音，眼下并不具备突围出城之条件，为什么？你这湘州刺史所调遣岳阳援军尚未抵达城下，近几日能不能抵达也是未知，未到里应外合之时，你痴心妄想突得什么围……萧誉极厌恶地看了杜世源一眼，说：“若是这般，也只有请文治先生，嗯？前去试一试这张老脸啦！”

请堂堂的湘州别驾柯文治只身前往江陵大营去求和，这可是河东郡王一贯的强硬作派？杜世源想“哦”一声或“呵呵”两下以示赞同，张了嘴，又慢慢地闭上了，想说的话硬是给生生咽了回去。萧誉的脸色挺奇怪，说不上悲哀，也说不上气愤，可谓是出奇地平静。

共事多年，众人当然知道河东郡王萧誉之行事风格，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易改弦更张，脸色是一回事，心中主意又是另外一回事，谁也左右不了，说得文雅点儿是金刚不夺其志。

突然，萧誉笑了起来，说：“此事，非先生不能成。”

柯文治一听，也慌忙跪倒在萧誉面前，两手伏地，说：“若能解了湘州之围，纵然我死了，也不愧对圣上与太子爷。”

杜世源一时懵懂，忙问：“殿下……这是要……归降么？

“归降？呵呵，呵呵！”萧誉笑道：“归什么降？我连你这长史司马都没有提前商量过，归得哪门子降？嗯？在先生去见过大将军，再回到城中之前，你我二人还需合心备战，以防攻城。”

又派人去谈判，又不准备归降，你当王大将军是傻子么？你当你七叔萧世诚是傻子么？杜世源转脸看看同样姿势跪着的柯文治，问：“别驾这就要……动身么？”

“当然！”柯文治极果断地说：“此事，宜早不宜迟。城里城外之形势，并不容得我等盲目乐观。”

杜世源一脸不解，心中自是惶惶不安。柯文治低了头，谁也不看，口气却是异常坚定：“戌时二刻，长史派人送我出城，与王君实面谈一夜又何妨？”

王僧辩，字君实，你对他以字相称，看来也是神交已久么？杜世源说：“恐怕他……做不得主，定是要……星夜驰报……江陵的，待到……湘东……有所回复，岂不是需到……明日午时过后？”

平时说话极利落的一个人，如今为何这般吞吞吐吐？

杜世源的心情沉得了起来，他不敢想湘东王会是如何看待此事，耗时半年，伤亡上千，难道就此罢休？燃文网ren

“不管那么多，先去了再说！”萧誉极果断。

“需带几个人去？”杜世源抬头面向萧誉，小心地问了一句。

“一个也不带，有我一人足矣。”柯文治抢在萧誉开口之前，又道：“殿下自管放心便是，由长史派人送我出城，再派两个军士摇一驾小舟，将我送到江陵水军大营门外，也就是行啦。”

“好吧，即刻启程，事成与否，就看天意了吧！”萧誉说完，抬手招过来两个内侍，吩咐道：“为先生奉上一杯薄酒饯行！”

内侍尚未把酒端来，厅堂门外，踏道前，又来了一个军士，萧誉忙问：“何事？进来吧。”

军士说：“佟校尉在迎瑞门城楼上，瞭望南向水上战事，悄悄地派了人出城探看，刚刚传回谍报说，城南鱼梁洲一带，江上沉了两只舰船，不知是衡阳援军与贼军各一，还是哪一方沉了两只。天色晚了些，看不得仔细。”

“愚蠢！”杜世源喝斥道：“这是打探得什么消息？一问三不知么？”

“长史不必动怒。他们自有他们的难处。”萧誉摆摆手，说：“你且去送先生出城，先谋大事要紧。江上沉船之事，没什么大不了。”

……

柯文治不需任何准备，与杜世源一前一后地出了郡王府，骑马来至迎瑞门。早有军士前去禀报了南门校尉佟维泮。初以为二人专为城南鱼粱洲一带江上沉船之事而来，待到杜世源说明了柯文治去江陵水军大营之计，佟维泮自是不能理解，问：“殿下为何，转变如此之疾速？若是早几个月服软，弟兄们何至于这般死伤？”

杜世源已无心听这些抱怨之辞，他最最担心那沉入江中的两只船上，会不会有衡阳郡尉杜安民？以他往日年轻气盛争强斗狠之秉性，首当其冲也在预料之中。若是他先战死，与杜世源而言，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早知道他会有这一步，当初何必施了手段让众人举荐他去衡阳历练？

“如何突然就是和谈之策？”佟维泮实在觉得意外，又忙吩咐人备船。

柯文治并不知杜世源此刻正牵挂侄儿杜安民之生死，只想让中兵参军兼迎瑞门校尉佟维泮多一些放心，便说：“殿下并非真心实意归降，命我去见王大将军，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且走一步看一步。殿下哪里是屈居人下者？”

“唉唉！”佟维泮拉住柯文治的双手，几欲跪下般躬身施礼，道：“别驾有所不知，我守城士卒中，刚刚又有两个小弟兄脸色以腊黄，上吐下泻，据万宗逊所派来的医官说，与主簿杨允、门下督牟超临死之前极相似，怕是性命难保，我正欲派人前去回禀殿下……”

“啊？”杜世源上前一步，拉开佟维泮的双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双肩，说：“你好糊涂，如何不早派人前去禀报殿下？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样三三两两地病倒，哪里是个头儿？”

“若是禀报了殿下，定是让我交与那万宗逊，这两个小弟兄的下场，定是与主簿与牟超一样，被万宗逊深埋在生石灰坑里。”说着，佟维泮竟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