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南郡王府长史宗懔、兵曹参军庄瑞霖等人乘一艘蒙冲战舰，跟随了杜猛与蔡礼仁所驾柳叶小舟，一路疾行，赶在卯初之前，来至迎瑞门外。相距不足五十丈时，看见河东郡王府长史司马杜世源已站立在校兵场码头上。

“二十年前，我来湘州城，也曾上过那码头，唉唉，转眼间，竟然二十年过去啦！”宗懔站在船头自言自语，心情似乎不错。庄瑞霖后退了几步，伏在王顸耳边吩咐道：“你带二十个弩机手潜伏在二层船室中，若那杜世源暗藏手中，你需果断下令，务必一箭取他性命！”

王顸头一回经历此种难题，忙问：“我如何把握时机？万一误判，岂不是……”

“我紧跟在老将军身边，你看我的手势行事。”庄瑞霖说完，紧跟在宗懔身后，手扶着腰间的钢刀，两眼盯着杜世源，似是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心怀不轨之痕迹。

蒙冲战舰靠近了校兵场码头，宗懔抬脚迈上踏板，稳稳地走到杜世源跟前，道：“难得你识大局，顾大体！礼之用，和为贵，此理与国与家皆同。”

杜世源一脸的恐慌，未开口，先跪下，道：“世伯前来，我心渐安，城中形势紧迫，每拖延半日，即不知又有几人染疫而亡。唉，水深火热，刀山火海，莫过于此也。”

不待宗懔老将军吩咐，庄瑞霖忙抢步上前，搀扶起杜世源，宗懔说：“都是自家人，客套就免了吧，如今在你的地盘上，你来安排，我等众人如何行动更妥？”

“有何妥与不妥？我带路在前，将军率了兵马，直抵郡王府！先拿住了再说！”杜世源说完，转身即走。宗懔身边尚有六个持刀锐卒护卫，而那杜世源身后却只有两个，又像是守门武士。因为杜世源转身进了迎瑞门之时，那两个武士并没有相跟上。

堂堂的河东郡王府长史司马，如何就背后一刀？若河东今后东山再起，他可还有活路？虽然仍不能断定杜世源之真心，庄瑞霖还是朝着王顸竖起了大拇指。

此乃箭在弦上之势，不得不发也，王顸悄悄地命令所有人等持刀枪下船，上岸进城。五十名军士疾步而行，软牛皮战靴踩在石板路上嚓嚓声在黎明之前的昏暗中沉闷而悠长，愈加反衬得湘州城内街道空旷而深邃。头顶上极高处，总有身形怪异的黑色大鸟盘旋而过。或许因军士们所持刀枪寒光凛凛，那大鸟不时发出嘶哑而急迫的惊叫。

王顸迈开大步，直走得气喘吁吁，今日起了个大早，急急地赶进城来，会与萧誉有一个怎样的结局？万一双方的人互不相认，动起手来，可如何收场？今日若是败了，我岂不是将葬身于此？

杜世源走在最前面，宗懔老将军仅相距一步之遥，二人迈开大步，虎虎生风，紧跟在后面的是四个持刀的军士，皆是庄瑞霖的心腹弟兄，紧要之时能够舍了性命来拼杀。王顸突然觉得此时若有陈儿洒在身边就好了，只是那狗东西受了伤，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知。1818xsrg

庄瑞霖说：“郡王府长史，身边居然连个随从人等也不带，也真是头一回见，看来，这城中，确实人手紧迫。”庄瑞霖快步跟上，但也不忘记跟王顸叮嘱：“你跟弟兄们需注意那些试图阻挡、妄想抵抗之人，该下手时，务必稳准狠，绝不能含糊。”

从校兵场码头进了迎瑞门，沿正阳街向北直行，但见街东西两旁官署大门紧闭，门前也不见持枪佩刀的卫士。天灰蒙蒙的，但也不妨碍看清四周格局。杜世源说：“城中所有男丁，皆在城墙上下值守。”宗懔老将军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满眼中都是曾经熟悉之物，道：“湘州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河东殿下行事强硬，自有强硬的底气，只是与湘东一争高下，算不得审时度势而三思后行。”

众人脚步不停，宗懔紧跟着杜世源，一路来至宗庙门外。但见庙宇轩昂，飞檐斗拱之间松柏森森，空旷处仍有黑色大鸟盘旋起落，宗庙门前依然无军士值守。王顸暗想，野木生朝，野鸟入庙，古人皆以为败亡之象，这中规中矩之湘州城，难不成就要终结于今日么？庄瑞霖小声问道：“郡王府内外也无人值守么？”杜世源叹气道：“自被围城以来，湘州城内全民皆兵，黎民百姓皆被迁出城外，几近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治，哪里还需过多军士值守城内宫府？”

宗懔叹气道：“这湘州城，九经九纬，经九涂，纬九涂，当前格局，年代久矣，实乃天监七年所重新营造，饱含先帝一番苦心与厚望。”老将军提起往事，似乎有些伤感，随之放慢了脚步，却不想再说下去。庄瑞霖问：“什么经九涂？什么纬九涂？”王顸忙答道：“经九涂，就是南北干道三条，每条三涂。纬九涂就是东西干道三条，每条三涂。不过，这湘州城与江陵略有不同，城内水面太多，让人觉得街衢凌乱，有失体统。”

“你们看这郡王府门前布局，府库，仓厩，宗庙，社稷，皆有讲究，唉唉，可惜了先皇当年的一片苦心。”宗懔说着，竟然朝宗庙方位躬身相拜。

杜世源来到郡王府门前，卫兵直接开门放行。这让庄瑞霖有些意外，说：“河东郡王与自己的身家性命，着实了太大意了些吧？”

进得府门，宗懔指了那门，说：“此门，叫应门，门上石刻题额乃先帝所书，当年下旨营建此处，哪里会想到后世子孙能闹到这一步？”

王顸越过了宗懔老将军，紧跟到了杜世源的身边，庄瑞霖也跟上来，说：“若无长史带路，我等众人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摸清门路。”杜世源顾不上说话，只是急急地快步前进，宗懔说：“他会不会有所防备？想他也是精于韬略之人，如何甘等着我们来捉？”

“就是这里了！”杜世源在一道门前停住脚步，悄声道：“通常，他在丑时二刻才会睡下，辰时初刻才会醒。此刻，我估计，他正在做着美梦！进了这道门，只需将这寝殿围住，再有四个人将他拿住，我就算是救了湘州城中所有人等之性命。”

王顸向门内瞥了一眼，但见三尺高台之上，一座进深三门面阔八间四面出檐的殿堂。再细看堂前踏道前，并排站立着四个持枪佩刀的侍卫。杜世源一脚跨过路门，庄瑞霖相跟而入，四个持枪侍卫齐齐地喝道：“止步！”

杜世源并未止步：“我有紧要之事，尔等退下！”

“其余人等不能入内！”说着，四个侍卫齐刷刷地拔出了刀，杜世源冷笑道：“狗东西们，活得不耐烦了么？”